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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溪河畔的沉舸

古溪河畔的沉舸

作者: 大漠胡杨L | 来源:发表于2019-02-18 11:05 被阅读0次

    古溪清清,河水经过五曲三大湾在古溪镇溪口处流入长江。

    夕阳西下,悠悠江水波光粼粼,金色阳光从江面映射在汗湿的脸上,有些睁不开眼。放学了,黎泰志在江岸上一边走一边揣摸着书包里那只崭新的镀金钢笔,高兴得合不拢嘴,这支钢笔,是他第五次获得学校班级上的奖励了。

    黎泰志学习成绩优秀,在古溪镇全校同年级三个班上名列前茅。自上初中以来,数理化无论是平时测试或是期中期末考试几乎是满分。期末五科总成绩也是全年级数一数二。那年月,学校对学生成绩优异者,通常给予物质上的奖励,一般有硬面抄笔记本、文具盒、钢笔等等一类的小物品,这是象征性鼓励,以提高学生向上学习的积极性。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八零年代,家里条件差的学生有一支钢笔,就觉得如获至宝,那时多数学生还在用圆珠笔。

    黎泰志放学回到家里,母亲干完农活回来,看见泰志平时不可多见的灿烂笑容,凑过来低头就问:“泰志啊,你路上捡到金元宝了吗?这么高兴。”

    “哦,妈,没有,金元宝倒没捡到,得了一支钢笔,看嘛,在这里。”正在伏案做着作业的黎泰志从书包里拿出钢笔来在他妈面前晃了一晃。

    “儿子,这是哪来的?”母亲一脸疑惑。

    “学校奖给我的,这次上半年期中我又得奖了。”黎泰志一副得意的样子。

    “哦,去年你不是学校奖给你个文具盒么?瞧,还空荡荡的呢,正好可以装着,努力吧,争取把它装满啦,儿子。”他母亲顺手拿起文具盒打开来看。

    “嗯,妈妈。”黎泰志一边埋头做作业,一边不暇思索的点点头。

    黎泰志是个懂事的孩子,放学回家,一般先完成作业,再去帮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有时作业多,挑明光线昏暗的煤油灯光要做到深夜才肯上床睡觉。

    黎泰志是家中老二,有个姐姐,已辍学在家,帮母亲在家里干些农活。母亲是老实而贤惠的普通农妇,上过小学,识些文字。父亲是在单位上班的工人,一年才回家一次,平时与家里唯一信息沟通方式就是通过邮局的信件。

    那年月,邮差就象现在机关干部一样吃香,得罪不得,还得时时巴结好,否则的话,即便有你的信件到了,也装着不知,打入“冷宫”,藏一边角落去搁置一月半月再发出来,就说是昨天才到的。

    古溪镇每逢阴历一、三、五要赶集,黎泰志母亲都会放下家里活,到街上去卖些日常家用的东西回来,还不忘去邮局里问问有没有信件寄到,每每与邮局的路阿姨一唠嗑就是半晌,家长里短,聊些无聊琐事,往往临近中午才回去。

    年近五旬的邮局路阿姨,看起来一脸横肉,胖胖的,齐肩短发,去邮局的人多了,路阿姨给人总是一副傲慢而满不在乎的样子。每当去邮局问信,总要路阿姨前路阿姨后的问候热乎了,才会答理人,即便跟她年纪差不多的也这样称呼她,似乎她心中才会感觉有许些暖和。黎泰志在街上读书,去邮局是常有的事,所以与路阿姨也混得比较脸熟。

    黎大益是古溪乡镇(那时叫公社)党委书记,不与黎泰志家沾亲,是其它乡镇调过来的。花白头发,说话时露出半口银牙,蓄一毛式大披头,走起路来双手背后,大摇大摆,平时爱叼着一根大烟杆抽叶子烟。所以,旁人都喜称黎书记为黎大爷,大概与“大益”有点谐音,黎大爷有个儿子叫黎茂,是黎大爷的老幺儿。

    黎茂与黎泰志是同班同学,比黎泰志个子要矮,圆圆的小脸盘和脑袋,尖下巴,两只眼睛鼓鼓的,那神态有几分象电视剧《山城棒棒军》里面的“毛子”,有的同学爱暗里戏称黎茂为黎猫,或黎毛。黎茂成绩虽比不上黎泰志,但在全年级也是中等偏上的,在为数不多的前十几名上。

    黎茂作为乡党委书记的幺儿,在班级里,无论在语言穿作或行为上都有意体现着他有与众不同的优越感,同学们都知道,不好惹,凡事都让着点。但每次考试都不如黎泰志,这使得黎茂心生几分嫉妒,但又无可奈何。黎泰志比较沉默寡言,也不爱主动搭理黎茂,这使得黎茂更是心生不爽,有时黎茂反而急了,还假惺惺的主动向黎泰志请教他不懂的地方。班主任蓝老师也知道这一点,有时在课堂上有意将黎茂的名字提出来表扬一番,以满足他的虚荣心,也是巴结他家的门径。

    中年人的蓝老师,高个子,看起来精瘦而干练,讲课时幽默而风趣,颇有教学经验,连续多年被评为全县优秀教师称号,除了任黎泰志班班主任外,还兼全校教导处主任一职。人缘广,为人性格深沉内敛,世故而圆滑。蓝老师与黎泰志家是远房亲戚,论辈份,与黎泰志应属于同辈。

    古溪镇完全中学校莫校长与黎大爷是儿女亲家,黎书记的二女儿黎丽嫁给莫校长大儿子为妻,年轻的黎丽是学校的教师。可能水平有限,黎丽在学校只任历史、地理一类的偏科课教学。黎丽个子不高,爱打扮,皮肤白晰,人虽长得特别丰满,身材还比较匀称,那双手掌伸出来就象不满周岁的婴儿手一般,肉实而又红润。

    黎丽讲课慢吞吞的,语速不快,很少见她在学生面前发过脾气,有时与调皮学生急了,不轻不重说几句,一下子从脸要红透到脖子,给人有些腆腼的感觉。有时讲课讲到兴起,会将翻开的书本掩盖在讲桌上,拉拉杂杂讲些与课本内容无关紧要的东西。黎老师爱穿时髦的喇叭裤,慰烫得棱角分明,裤管下脚摆有时大到近足尺宽,而膝盖以上部分裤管却紧扎在大腿上,前后看起来线条圆顺丰盈,凹凸有致。

    初二下期开学不久,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时分,蓝老师正上课,透过玻璃窗子发现莫校长在教室外过道上走来走去,蓝老师即刻放下课本走出去与莫校长交谈了好一阵子,然后蓝老师笑兮兮的走进来:

    “宋朝时候有个‘狸猫换太子’,我们古溪中学也可来个‘黎猫换泰志’。”

    同学们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老师想说什么。

    “你们看,今天黎泰志和黎茂同学都没来上课,我跟黎泰志报了明天的全县奥数比赛,没想到这几天长江涨大水,过不了河,泰志同学去不了,我把黎猫换上去,你们说这是不是‘狸猫换太子’呢?”

    随即课堂上一阵哄堂大笑。

    “黎茂同学也是我们班级上的一员得力干将,不过他不是冒牌货,黎泰志算五星上将,黎茂算四星上将,如果他获得名次也是属于我们学校的嘛。”蓝老师不停的向下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原来,早前报名代表各学校参加全县奥数比赛的同学要提前一天到县教委报道,莫校长接到上面电话催促为何还没人去,来问一问蓝老师是怎么安排的。黎茂家住县城,考试近,蓝老师就叫黎茂临时顶上。

    快临近初三升学考试了,黎泰志住校全力迎接期末和升学考试。就在考试的最后一天下午,蓝老师在考场外早早等候着,看到黎泰志出来,就上前询问这几天考得如何,一脸微笑的黎泰志觉得还发挥得不错,这让蓝老师有所放心,就叫黎泰志回家听候消息,他在学校会时刻关注考试结果。

    升学考试半个月过去了,黎泰志妈到镇上赶集,无意间遇到蓝老师在街上买东西,寒碜了几句,站在街边聊了起来。

    “这次升学考试黎泰志考得不错,我查了一下,他的总成绩是我们乡这个年级五个班的第一名。”蓝老师说。

    “泰志的学习,多谢蓝老师操心,不知他会考到哪个学校去读?”泰志妈有些疑问。

    “不客气,作为老师这是应该的,再说,泰志怎么也算我兄弟了。昨天有个在县教委的熟人在说,黎泰志可能会被县重点高中班录取,据他了解,我们古溪乡只有一个名额。你要有个思想准备,那学校是全住读的。”

    “不晓得那学校好不好?”为人老实的泰志妈似乎不太明白。

    “那肯定好噻,你想,全县就这一个班,教委抽调了全县教学经验最丰富的老师组成师资力量来教学,从上一届就开始招人了,考进去很不容易。估计泰志大有希望,现在就只等县中学来录取通知书了。”

    八零年代初,刚恢复高考没几年,无论是上重点、师范、中专,或是大学,都是千人过独木桥的情况,升学那是绝对万里挑一的录取。

    整个暑假里,每逢赶场,泰志妈都会上街,买好需要东西再到邮局一趟,总要询问有没家里人的信。一晃临近开学报名了,还不见有哪里的升学通知来,就在古溪中学开学新生报名的头一天,泰志妈就到学校去问蓝老师,蓝老师一脸茫然,他说他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蓝老师打听了上面的人在说,那边给黎泰志的通知书是发出来了的。最后蓝老师诚恳的表态:“这样吧,再过几天,如果还没收到通知,你就让黎泰志在我们高中部来报到,学校是十二分的欢迎。不过,我还可以把这事再询问一下。”

    过了几天,黎泰志随母亲到古溪中学报到,办了入学手续,当询问泰志的事时,蓝老师似乎神色有点不对劲,闪烁其词似有难言之隐,与泰志妈的谈话同往日的轻松加愉快不一样,就只对泰志妈说可能是上面弄错了,没有这回事,既然蓝老师都这样说了,泰志的妈也不再多问。

    又上学了,一如既往,对于黎泰志来说,觉得没什么不一样,高一(一)班还有很多初中时的旧伙伴,他只是不明白黎茂在哪里去上学了。大约过了两个月,除了黎丽还在古溪中学教书,黎书记全家都不见了踪影。

    期中过后,泰志妈一次赶集到邮局问信,已临近中午时分,邮局已没啥人来了,路阿姨眨巴着眼神,一把将泰志妈拉进邮局里屋:“泰志妈呀,我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路阿姨?”泰志妈有些惊愕,两眼盯着路阿姨。

    “你我都人对了还跟你说,泰志现在在哪读书哟?那孩子挺懂事的,可惜了。”路阿姨说。

    “还是在古溪镇中学读噻,有什么事?真让您操心了?”

    “我跟你说嘛,本来你那娃儿该在县重点高中读的,让那黎大爷的娃儿顶了。前天,我屋那人(俗语,指老公)还亲眼看见黎茂在县重点中学进出。”

    “哎,怪说不得嘛,蓝老师放假给我说了等通知,结果让我和娃儿在家干等那么久。”泰志的妈很吃惊,但又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录取通知书是从我这儿发出去的,上面是写的你娃儿的名字。通知书到的当天午后的样子,信多,我还没来得及细看,黎丽就来了,就说要签收一封县里来的信函,我要她签名字,她用镇中学的名义签收的。”

    “走时,她还说,这是学校的事,不要说出去。当时我还有些发懞,以为黎大爷家也有这么一个人,后来才发觉不对劲。但你晓得黎书记的噻,这镇上哪个敢得罪他?我怕事情弄大了,饭碗丢了,所以才一直没敢跟你说,对不起了,泰志妈,真的有点对不起你。但我不说出来,又憋到心里不舒服,现在黎大爷调走了,这就放心了。”路阿姨一脸愧意。

    “没得啥子得,哎,你我还说什么呢,反正事情过都过了,算了,他顶去了 ,也不一定能上大学。”泰志妈十分无奈的说。

    由于古溪镇在县中学附近做事工作的人不少,有的人认得黎大爷的老幺儿在县重点中学读书,以致于古溪中学高一班的同学多数都知道了黎泰志的升学被人调了包这件事,特别是初中同读升上去的学生,都为黎泰志感到不平,认为泰志家人太老实,不去县教委反映这事。原来,蓝老师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知道得太晚,开学几天了才知道,莫校长是他顶头上司,他不好与校长顶着干,两头为难,只有做顺水人情,以两面光和稀泥。

    与黎泰志高中同班有位姓石的同学,在初中时两人就是读一个班,与泰志关系不错。石同学瘦高的个头,长长的脖子,小脑袋;喜欢看小说、打蓝球,为人颇讲义气,说话时总是摇头晃脑,笑兮兮的,给人以吊儿郎当的感觉,与他关系好的同学送他绰号“拼命三郎”。石同学有点现“莽性”,有时说话做事不太经过大脑,就是北方话说的象“愣头青”一样的这么一个人。

    高一上期快要放假了,一天上午,黎丽给高一(一)班上历史课。黎老师穿一条紧绷绷的蓝色直筒西裤,性感十足,一件紧身短袖天青色衬衣,一双被裤脚下摆几乎全罩住的细足高跟乳白色春秋皮鞋,左手托着一叠课本和讲义,面带微笑 ,随着“咯吱、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走进教室。

    当天课程正讲北宋时的历史环境及人文演化背景,谈到皇族赵家兴衰的时候,黎老师索性放下书本讲起了“狸猫换太子”的桥段。没过一会儿,坐在最后排的石同学突然站了起来:

    “黎老师讲得好,这“藜茂换泰志”的故事,细节你最清楚,听起真的讲很好!”这石同学故意将“狸猫换太子”发音说成“藜茂换泰志”的标准发音,并把“藜茂换泰志”几个字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教室里霎时一片寂静,同学们面面相觑,片刻,一些同学几乎同时扭头惊讶的看着黎泰志,有的低着头在桌沿下捂嘴暗暗窃笑,黎泰志在座位上显得极为不安。

    黎老师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脸色有些发白,来回踱着步子,稍顿了一下,然后强作镇定的大声责问道:“后面那位同学是什么意思?!你成心想捣乱!是不?!我问你?”最后排的石同学还没见黎丽这样发过火,低着头几乎不太好意思直视。

    教室里寂静得让人窒息,黎老师的脸一下子由白转红,不时盯着石同学:“如果我讲得不好,你可以不听,可以马上滚出去!发什么神经呐,你?”黎丽狠狠的把手中的粉笔摔在地上:“真没见过,什么人呐,你!?”此时黎丽那张脸已红透到整个脖子:“简直是莫名其妙!!”

    后来,听说那黎茂没有考上大学,黎泰志考上了华中地区某所大学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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