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还是去了,从他发现肿瘤开始治疗不到半年的时间,听到母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精神有点恍惚,似乎所有能感觉到的东西都停止了,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我开始如行尸般得收拾自己的行头准备回家给舅舅奔丧,心里就一句话:小舅是带着绝望去的,生无可恋,多活一天都觉得是累赘。
过年
除夕那天固执给小舅打了一个电话,总觉得他一个人在医院特别得孤独和恐惧,至少有一个人想起他,给他问声好会多给他活下去的勇气
“舅,你还好么?”
“还好,在这边做化疗”
“吃了饭没有”
“......”
大年夜团圆的日子,电视里放着春晚,窗外时不时传来鞭炮声,家家户户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当中,小舅和二姨在医院带着绝望度过了除夕。我时常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舅舅都快要死了,缺乏的是陪伴。为什么舅妈都不肯带着女儿去看他,给他加油鼓气,给他活下去的勇气。总是怕耽误女儿的前程,怕女儿太小,心理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每次看到妞妞在空间天真的发表一些言论的时候,我内心是颤抖的,舅妈的确是把女儿保护的很好,好像她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失去父亲到底是怎样一种痛苦,亦或者在她的心理,爸爸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词。表妹今年13岁,活在太多人的帮助下,我仿佛看到另外一个舅妈的缩影,失去父亲想必会有更多人给予她关怀和不劳而获。
还好过年的时候去南昌看望了小舅,心里没有那么多的遗憾,第一次去南城的住院部,刺鼻的药水味让我有点窒息,小时候身体不好也经常出入医院,但是那股酒精的味道和现在的药水味儿不同,高危病房那几个字特别的刺眼,死亡的气息迎面扑来。到了小舅的病房,浓重的中药味加重了我对这里的厌恶感,房间有四张病床,被褥都是用那种深灰色格子花的床单,昏白的灯光照不清彼此的脸,外面乌云密布,房间显得格外的压抑,我不怎么敢坐在床上,觉得这个房间充满病毒,恐惧这里所有的一切,就连呼吸都不敢,站在门边一心想要逃离这里,看到小舅的时候,我开始是恐惧,然后是心疼。小舅因为做化疗,头发已经掉光了,清瘦的面庞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光彩,几日不见似乎老了十多岁,母亲说和当年的外公长得一模一样,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外公就过世了,所以我从来不曾见过外公,他的眼球因为肿瘤增长的原因已经凸出眼眶了,二姨给小舅套上了眼罩,小舅对于我们去看望他内心是欣喜的,燃起了对生命的希望。至少还有人真心的希望他活着。为了省住院费,母亲带了各种社保,医保,低保的文件过来让小舅填写,不知道那些空头文件可以在这个靠关系,靠金钱的社会保障制度下带来多少安慰,同时也带来了要立遗嘱的消息。签完各种文件之后,二姨哄着舅公喝完药躺下休息,和母亲她们便出门找吃的垫垫肚子。二姨看上去有些憔悴,这些天陪着舅公治疗也是受尽煎熬,便开始各种抱怨舅公的暴躁,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几个人可以坦然的接受,但是舅公的不安,渴望,暴戾让我再次看到生命的脆弱不堪,模糊了对生命的概念。
最后舅公抱着一线希望决定去北京看病,他们姐弟四人因为一场大病再次志同道合的走到了一起,忘却往昔的争吵,芥蒂,恩怨。只不过现实总归是现实,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舅公了,春节假期过完便回上海工作。断断续续在母亲和父亲那边听到关于舅公的病情
“医生说是晚期”
“医生说做不了手术了”
“医生说活不过半年了”
“医生说延误了治疗”
“医生说做了手术最多也只能多活几年”
我心疼可是我无能为力
除了努力的忘记,选择性失忆我无能为力
只是有些事情该面对始终都是要面对的,那天母亲给我打电话,舅公已经过世三天了。母亲说如果我忙就不要回来了,我说我舍不得,在网上匆忙的订了高铁票,这是我参加的第六场葬礼,从外婆过世到舅公的病逝不过20年的光景。失去了6个重要的亲人,我理解不了的生老病逝,福祸旦夕其实是常态。
争执
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10点了,就母亲和小侄子在家里。梳洗完毕之后,困倦的很,躺在床上已经超过十二点了,母亲又开始唠叨着家里那些事儿,说舅妈要来争财产,说舅妈要来抢房子,说舅妈办个葬礼也要折腾,说舅妈害死了舅舅,我想安慰她,但又疲惫去谈及这些事情,只跟母亲说不要去跟他们争舅公的房子,给舅公治病的钱不要再去追究了。眼泪默默的滑落眼角,想着这场无止境的争吵,磨人的闹剧随着这场葬礼总算要落下帷幕了。夜凉如水,裹了裹被子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不记得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电话的吵闹声吵醒,听见母亲没有耐心的咒骂:“才5点,都不睡觉的吗”,然后母亲放了外音,一边听见小姨的骂咧,一边迷迷糊糊的应和着。这样的日子,被吵醒了就难以入眠了,断断续续是听明白了小姨在说什么。
舅公三天前就过世了,今天才举行仪式,进焚烧炉然后下葬。母亲她们非要跟舅妈争下葬的日子,他们找了大队里接办殡葬的老人算过日子,舅妈非要按着日子办事。早晨就开始下雨,可能老天也觉得我舅公这辈子太苦了。早年父母就走了,娶了媳妇之后被捆绑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自主了,而立之年得了癌症。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陪着母亲他们去到那个让我伤心,恐惧的地方——回归园。天依旧飘着小雨,因为是病逝的有忌讳,并没有摆设灵堂。看到这清冷的场面,我的心还是微微颤抖着,小舅一世风华,到头来除了家里的几个近亲,就只有一个老同学过来送他,我总在问人一辈子活着意义何在,问自己为了什么活着,看到舅公的一辈子,我从迷茫变得更加的迷茫。因为时辰还没有到,大家都在等待,好久不见的亲戚们再次碰面,多少觉得尴尬,看到了大我五岁的表姐,看到了比我小10岁的表弟,岁月不饶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叨念着这句话,时间在我们彼此之间夹杂陌生,在每个人脸上留下了痕迹,看不见表姐脸上的温柔,看不到表弟嘴角的纯真。在这样的场合重逢和相聚觉得特别的讽刺。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说时辰到了,让我想起一句话,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要把舅公的遗体焚烧成灰,他和世间上所有的牵扯都要化成灰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能活着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从殡仪馆的大门进去有一条很长,很长,灰暗而又阴冷的长廊,舅公的遗体早早的就从停尸房拉出来放在入口,这条往生路走的太残酷了,跟着队伍不敢四处看,总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但仍旧抵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斜视的看着四周,看到一位入殓师在工作,但是没过两秒又立即收回了目光,很害怕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遗体被送到焚烧炉等待,按规矩家属需要再外面跪拜,喊魂。一边流着泪,一边为舅父祈祷,希望来生他可以过得更幸福一点,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不用被现实和绝望割痛了心。尸体被烧成灰需要一段时间,漫长的等待又开始了,等待是一件需要宽容和耐心的事情,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失去了该有的冷静,都有了任性的理由。母亲和二位姨娘跟大舅公吵起来了,小舅妈对着焚烧炉一直哭,一边喊,让小舅公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进这样的人家,到死都不让他安宁,听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内心有些五味陈杂,她也许是真的很伤心,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借用母亲的话,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彼此的感情,死了再去伤心又有什么意义呢?母亲她们和大舅公的争吵越发激烈,有些无法理解大舅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较劲,生怕母亲她们动手会吃亏,和表姐她们过去看看什么情况,看到舅公,母亲,二姨,小姨,发现她们真的老了,大舅公两次失败的婚姻,这辈子除了落魄,有的就是这幅毒瘾上身的躯体,二姨丈夫死得早,还好有一双儿女日子才不至于心酸,小姨一辈子膝下无子,不知道他们的争吵是为了什么。怕母亲吃亏上前拉住她,让她不要气坏了身体,表弟也拉住了二姨,表姐安抚着小姨,更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自己的家人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虽然这些事情早就司空见惯了,但依旧觉得背脊发凉,姐妹,兄弟,夫妻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凉薄。看到大家都进来劝架,双方才平息下来。
尸体总算焚化成灰,然后被装进一个瓷罐子里,这就是小舅的一生,即将埋葬在黄土之下,与这个世界再无瓜葛。小表妹抱着她父亲的骨灰,不知道她内心是恐惧的,还是不舍,或者都有吧。只是年纪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未来的人生会缺失多少呢。眼泪不住的掉,随着送葬的队伍一路走着,总算到了下葬的地方,完成了所有的仪式,殡葬大叔说不能把舅舅的照片供奉,否则会对孩子不好。但是小姨说在头七是要需要拿回去供奉三天,舅公的魂才会有个家,小舅妈说对孩子不好不让带回家,小姨怕舅公死了也没有个家,变成孤魂野鬼,小姨把遗像塞给了表妹,大舅公又跟小姨吵起来,一定要把遗像烧掉,不过最后表妹还是放弃舅公的遗像。天又开始下雨了,越下越大,舅妈带着表妹头也不回的走了,小姨依旧不舍烧掉遗像,最后放在殡葬大叔的车上带回了酒店,大舅公把遗像捆绑着丢进了后河,再也找不到了。一定要这样去践踏一个逝者的尊严么?我不理解,不知道再过几年还有几个人会记得我小舅公,不知道他的牌位还有没有人记得给他上香。不知道他到了那边是不是得到了安息,不知道他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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