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来自时点上的方向

优雅，来自时点上的方向

之前，法国电影对我而言，从来都是苦行僧般的进度，抑或散文诗般的行云流水，仿佛一件件纤细的艺术品，只可远观。过于置身事外，或者，像是《刺猬》的抨击者所说，逐渐变成了腐朽的小资产阶级之纯粹一份子，才使得我对《刺猬》有了很多想说的话。对于这部电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字里行间充斥着戏谑与不满，说她腐朽，说她是法国的文艺腔之老年版灰姑娘故事。只是，在最后的几十分钟，珍珠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

安妮——优雅地潺潺

一直以来，都觉得，我们该以最丑的面目示人，那么展现在世人面前的，便是最真的自己。安妮是这样，就算人们非要把她定义为灰姑娘，那么她也不像怀春的少女一般，只因着懵懂、纯洁与一点运气而穿上水晶鞋。灰姑娘渴望王子，每个女孩都做过灰姑娘的梦，她们幸福的喜悦只能让人发自内心地微笑。而安妮的，看着她也会诙谐地谈论牛奶布丁颜色的京都山脉，看到小津温柔的眼神，我的眼泪，并不止为这片刻的幸福。更多的，是为之前那么多的隐忍与蜷缩。仿佛是罹患绝症的病人在享受人生最后一点情调与优雅，不管这优雅还能持续多久，十分，二十分，一天，还是现在即为一切的终点。时间的流动可以不去想，现在就好，现在就好，哪怕只有一分钟的尊严与优雅。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结局中的死亡，但是影像中似乎已经传递出这样一种讯息，所以，自始至终，我都笼罩在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只是任眼泪流下来，又努力笑着，所有的人都不想让我们哭，对吗？安妮临死之前还是笑着，祝福着，她生命的方向还是向上生长。生活是由一个个片段，一个个点组成的生命的长线，这一刻，你在做什么，临死之前，你在做什么呢？留意一下，你就会看出，影片几乎强调的全部都是时间点，导演要的是每一个点上的方向。

芭罗玛——斩断的决绝

芭罗玛只是个孩子，在嘈杂的世界，只能蜷缩在金鱼缸中生活，对于这个孩子的早熟，我不知该作何解释，或者这点并不重要，我们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芭罗玛在影片开头三分钟时，扛着摄影机说了一段话：“我不会因为自己决定要死，就任凭自己像一棵烂青菜腐烂败坏。重要的不是死亡，也不是几岁死。而是死亡的这一刻，你在做什么。在谷口的漫画里，主人翁死于攀爬圣母峰，而我的圣母峰，则是拍部电影。拍一部生命为何如此荒谬的电影。别人的生命，还有我的生命。就算没意义，好歹精神上也得战胜它。”这段话，一方面印证了导演的时点意识，另一方面，提到谷口，又为小津的出现提供了另一个依据，对于小津的出现，开始我一直以为是导演偶然的安排，异域人更容易带来一种因为遥远而显出的真实。今天，在图书馆偶然摸到《菊与刀》的瞬间，突然触到了一丝来自《刺猬》的温暖——（是塞斯触摸了我的手指吗？）原来，巴罗玛在影片最开头的独白，表现的是日本的耻感文化，片中她曾用日本武士剖腹的动作来模拟自杀，她宁愿在死前做一件伟大的事来了却此生，也不愿屈辱地活在鱼缸中，像是以死来洗刷自己人生的清白，这是日本耻感文化中的逻辑。

这些，都是我在回味《刺猬》的时候才发现的，法国电影真的精致，回味起来，处处皆锦簇。感觉王家卫的电影有点与此同源的感觉，对文字绣花般的玩弄，却能直击人的心灵，让人回味无穷，仿佛有一种弹性，仿佛是进了中国园林，边边角角都是艺术，哪怕只是最不起眼的小花，都有出处，有讲究，十分用心却又看似不经意，台词仿佛是哲学般的呓语。

看来，巴罗玛是真的受了日本文化很深的影响，那么，对于知识与文学的热爱，是否是她早熟的原因呢，或者在当时的文化沙漠中，她看不到什么希望，却看到自己只能被束缚住，像伯格一样。她痛恨自己不痛不痒、行尸走肉的一生，在少年时就看到老年的样子，所以她毒死伯格，以减轻它的痛苦。芭罗玛无处可逃，就躲起来，可是却不断被找到，直到最后无处可藏。

拯救——将戛然而止的珠子串成项链

安妮跟芭罗玛都不属于自己生在的世界，同一个空间的人，却生活着不一样的生活，他们精神的小宇宙却无法相容。生活中的另类，该怎么办？是忧郁地活在金鱼缸中，还是，藏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藏起来，虽然苦闷，但至少有实现自己期许的可能，如果自己改变了，那么，面对的将是一世的压抑。自己的未来就再也无法与期许相当。像芭罗玛的妈妈一样，只能依靠抗压药与心理医生度日，跟绿萝讲话，何尝不是一种对生活的逃避？

最后，安妮的死，伯格的生，让巴罗玛明白了生命的价值，死亡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一个句点，你再也见不到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哪怕是自己刻意安排的死亡亦是如此。既然，死亡是迟早的事，那么，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哪怕或者是为等待，也要给自己机会在时间的线上把时点的珠子串成项链，或许有一天，会有另一条线与你的方向相同。只要一直向着心灵的方向，那么在任何时候死去，都有其生命的价值。

芭罗马就这样从决绝中走出来，从洗清耻辱的形式中走出来，宁愿用耻辱的方式为过自己自己期许中的生活而努力了。从这一刻起，我也会为她流泪，一边非常努力地微笑，这微笑，也送给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