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离开了

我是一条小金鱼，很小很小，可以养在杯子里的那种，但我有一个特别的名字——鲨鱼。

都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胡扯，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小主人在超市把我买回家，将我放入一个白色地塑料盆子里的点点滴滴。彼时，我一下子游泳的空间大了很多，而且身边还多了一条美丽的红色金鱼姑娘。我那个兴奋啊，我那个小心脏扑腾啊，真想学着鲤鱼跳几下龙门。我围着金鱼姑娘转啊转啊，可她就是不搭理我，蔫蔫的。我给她跳舞，她赏了我一个白眼，我给她叼来一颗漂亮的红色小石头，换来她轻蔑的眼神。我困惑，现在不是好多了吗？总比以前呆在瓶子里好吧？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的知足有那么丢人吗？我压抑住兴奋，默默地陪在金鱼姑娘身边，不言不语。

“噗噗”水面轻微地晃动，有无数黑色的小点点浮在了水面上，喂鱼食啦！哈哈，有的吃啦！我又欢快地摆着尾巴向水面浮去，吃了几口，嗯，味道还不错，虽不是特别美味，也不难下咽。咦，金鱼姑娘怎么没来？掉头一看，她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发呆，眼神迷茫，神情低落。唉，何苦呢？既来之，则安之。少吃几口，给她留点吧！等她饿了就会吃了。我大口大口吃了个肚儿圆。“扑——”我张嘴打了个哈欠，一个水泡从嘴里窜出来，浮出水面“啪”地一声破了。看着飞溅的水花，有些模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真是个猪啊！吃饱了就睡，还不知道金鱼姑娘吃没吃呢！我边鄙视自己边进入了梦想。

第二天，我看到了惨烈的一幕。水面上浮着金鱼姑娘，横躺着。我们鱼是站着游泳的，躺着只能代表一种情况——死了。我悲从心起，慢慢地游到金鱼姑娘身边，一圈又一圈，时不时用嘴碰一碰她的身体，用这种方式表达我的哀痛。转累了，我又默默陪在她身旁，就像昨天一样，不言不语。突然，我发现她全身的鱼鳍都有些残缺，身上还有斑斑伤口，怎么回事？是谁咬的？这个盆里，只有我和她，难道是我？不可能啊！我一直在睡觉，不可能咬她。难道是她自己？她就这么想死？不惜自残？可是这种自杀方式难度系数比较高，有些不太可能。那会是谁呢？突然，我全身一僵，一个我自己都无法接受的念头吓着我自己：难道是我梦游时咬的她？我一睡觉就化身夺命恶魔？虽然，这个解释我自己都无法接受，但只有这个解释说得通了。我恼怒地用头撞着盆子壁，惩罚着自己的罪过。

我的头太硬了，没死成。但我从此多了一个名字——鲨鱼。我那个才五岁的小主人一脸惊奇地指着我问妈妈：“妈妈，它这么厉害，能咬死小红鱼，它是鲨鱼吗？”妈妈边拖地边“嗯”了一声，敷衍，绝对的敷衍。见过这么小的鲨鱼吗？见过被装在盆子里的鲨鱼吗？看着小主人满眼惊喜地看着我，我不屑地吹了个泡泡，身体一扭，尾巴对着他。不搭理这个小傻冒！

后来，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几只小鱼，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黑色的，一开始我非常兴奋地围着盆子狂游十圈，终于有伴儿了，终于不用那么寂寞了，满满地我沉默了！安静了！因为，只要过一个晚上，第二天一睁眼，我都会看到那些小鱼被咬得遍体鳞伤地躺在水面上。是我，只能是我，我是一个白天天使，晚上恶魔的坏蛋。满满地，我越来越怀疑我真的是鲨鱼，不然我怎么那么嗜杀呢？

养我的人也发现了我的特别，不再往我的鱼盆里放其他小鱼了，我从此过上了万年孤寂的独居生活。

我每天只做一件事情——一动不动发呆。看看周围，一甩尾巴就能游个圈的范围，除了三四颗小彩石，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动的？不如睡睡觉吧，虽然很寂寞，好死不如赖活。

喂养我的人非常随性，刚开始每天给我换水，每天给我换鱼食，我起码还能吃饱，还能呼吸顺畅。到后来，小主人对我失去了兴趣，十天半月不来看我一眼，喂养我的人——小主人的妈妈也就懒惰了，三四天换一次水，不换水就不喂鱼食，这样随性的圈养，我依然坚挺地活了过来，我是不是很厉害？

我还有更厉害的时候。每次换水时，小主人的妈妈都直接把手伸进鱼盆，用手搅动本就浑浊的水，清洗着鱼盆，真是天灾啊！那手搅起惊涛骇浪，我被裹胁着翻转腾挪，我昏头转向之时，好几次我都差点被手指碾压。水里本就空气不多，盆底的杂质溶入水中，浑浊不堪，我被窒息得快要背过气去。每次，我都头晕眼花、担惊受怕，精疲力尽，几乎和在鬼门关走一遭一般无二。所幸，每次时间不长，很快把脏水倒出去，一股冲击力巨大的水从天而降，我必须第一时间躲开，必然被水柱打中，会有钻心的剧痛。可我经常会被打中，清洗时我已经疲惫不堪了，哪还有力气躲？听天由命吧。水柱的冲击形成像漩涡一样的水流，我被带着转啊、转啊、转得我眼冒金星，耳朵几近失聪的时候，终于平静了。

“噗噗”平静的水面晃了晃，抬头，点点深褐在水面，如同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鱼食来了，我必须去吃，不然时间一久就泡化了。我微微颤动我的尾巴，承受着每颤动一下剧痛，慢慢游向鱼食。吃饱是大事，再痛再难受，等吃饱了再说。我会一直吃，一直吃，吃到我再也吃不下为止。这是我三四天才有的一顿饱饭，吃饱了才能熬过之后几天的日子。我好难啊！

我就这样赖活着迎来了我生命中最严峻的考验。

那是一个冬天，主人一家要回老家过年，假期15天，我每人照顾。小主人的妈妈给我放了满满一盆水，小主人更是倾倒了半盒鱼食，他们就这样走了。刚开始还好，有氧气，有鱼食。慢慢地水质越来越不好，越来越浑浊，氧气越来越稀薄。我不敢动，一动就喘不过气来。我不敢吃鱼食，一吃就要排泄，会让水质更差。我就像一个入定的高僧一样，更像一个鲜活的鱼雕塑，一动不动，保持着我的生命体征。

一个星期后，水开始变质，水的表面长出了厚厚的水垢，本就稀薄的氧气，更加入不敷出。我满满游向水面，尽量靠近水面没有被水垢覆盖的地方，苟延残喘。水面可供呼吸的范围越来越少，我强迫自己入睡，进入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这样我才能在如此稀薄的氧气中存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坚持，坚持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我不想死，虽然日子乏善可陈，我还是不想死。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整天昏昏沉沉、迷迷瞪瞪，缺氧，饥饿让我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靠着求生的本能坚持着，坚持着......

“哇，这条鱼居然还没死，真不愧是一条鲨鱼，太强悍了！”一声惊呼惊醒了浑噩中的我，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不清，水太浑浊了。一阵天旋地转、惊涛骇浪后，主人的妈妈为我换了水，喂了食，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大口大口吃着鱼食，我终于挺过来了，足足十五天，真是“死亡十五天”！

我真怀疑自己真的是一条鲨鱼，不然怎么生命力强悍如此？

转眼一年又快过去了，我却一点也没长大，反而很瘦弱、纤细，主人的妈妈太懒了，经常三五天才搭理我一下，每次都在我被饥饿、缺氧折磨得不成鱼形的时候，不管不顾我的虚弱，粗暴、野蛮地给我换一次水，喂一次食。我哪里是被圈养的宠物，我根本就是监禁的重犯，固定时间还要承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天罚。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于是，在一个温暖的冬天，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想到了一个解脱的方法——死亡。但我是鲨鱼，我不是普通的观赏鱼类，我挺过漫长的孤独，我听过骇人的“死亡十五天”，所以，我的死也要是特别的。

我不吃鱼食，吞下了几块小石头，躺在水底，一动不动。我的这个行为很有欺骗性，小主人的妈妈会一直认为我还活着，我不想像其他的鱼儿一样翻着自己的肚皮漂在水面上，那真难看！我要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沉在水底，像游走的时候一样站立，这才是我能想到的最尊严的死亡方式。

我如愿了，直到我有意识的前一秒，我都站立在水底！恍惚间我在想，我走了，小主人会哭吗？小主人的妈妈会内疚自己的散漫吗？会为我默哀10秒钟吗？毕竟我是那么的特别，是吧！

我终于离开了！听说，有辽阔的大海、奔腾的大河、清澈的小溪、平静的湖泊，那些都是我们鱼类的天堂，都是自由自在的乐园。我还没见过呢，也许，另一个世界会让我见到的。上帝保佑，在另一个世界，我再也不要成为宠物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