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利掐了线后立刻沿着原路往回走。法夫纳的办公室在宿舍区有单独上去的电梯，他在门前按下上行键，还没等电梯有所回应，又耐不住性子猛拍了好几下。
电梯厢慢悠悠地降下来，两扇铁门滑开，勇利抬起头，赫然与里面的一行人撞了个对眼，两边都是一愣。勇利一个个打量这些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塞壬计划的维尔莉特，狮鹫计划的披集和另一位小队长，芬里厄计划的小优与西郡豪，阿拉克涅计划的伊蒂丝，里面并没有涅墨亚计划的人。回想起来，原来属于涅墨亚巨狮的房间似乎闲置已久，是不是说明这个计划的产物已经因为某些原因，死光了？
这倒算个好消息。
勇利一边思忖着一边绕过最后一个人准备往里走，一条胳膊却突然横在他面前。
“不要再费心思了，”伊蒂丝冷着一张脸，“螳臂当车的下场，只有被车碾死。”
“好歹我当过，我试过，”勇利道，“不像某些人，自以为做着什么伟业，不过是主子的提线木偶而已。”
一瞬间，伊蒂丝的眼中有精光闪过，旁边的维尔莉特看在眼里，立刻伸手将她拽到身后。“好了，”塞壬说道。她是奥尔布达出生的第一个试验品，跟着法夫纳的时间最久，也最忠心，“先生还有事情要我们做，别跟他浪费时间。”
勇利迈进电梯，视线扫过人群后方的披集等人，关上了电梯门。
办公室门被人打开的时候，法夫纳并不意外。早在他约定要将通讯仪还给胜生勇利时便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内外两厢一通气，勇利自然会知道他要做什么，不来找他才是怪事。
事到如今，勇利也不再含蓄：“法夫纳，收手吧。”
“不可能。”大局已定，法夫纳已经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我谋划了这么多年，一点一点造出来的势，让我现在前功尽弃，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勇利质问。若只是想阻止安德瓦利，法夫纳的布置可谓是杀鸡用牛刀，有很多步棋的走法根本是多余。
“小尼基福罗夫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吗？”法夫纳道，“安德瓦利在欧特的脑袋里埋了颗炸弹，就冲这点，我都要把他千刀万剐。”
“那战舰上的其他人呢？你那艘战舰建来就是要被毁的，那些舰员怎么办？他们跟你也有仇吗？”勇利道，“让该死的死，放过剩下的不好吗！”
“该死的自然该死，可该活的也死了，这笔账我不能找人算？”法夫纳道，“我的血脉，他们死的时候连全尸都没留下，十个人，没一个是完整的……既然没人放过他们，又凭什么要我放过那些人？”
勇利总算是看清了。从始至终法夫纳想的都不是什么为了人类的未来，阻止安德瓦利的奴役企图，他只是心里压着恨，需要一个复仇的导火索。这个导火索可以是安德瓦利，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现在的你跟安德瓦利有什么区别？”
法夫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
“难道不是吗？”勇利道，“你血脉的死都是多少年前的事？跟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杀戮欲找借口而已！”
“我的所作所为？我怎么了？”法夫纳冷哼道，“近万条人命和让地球遭受一场必输无疑的战争，换成现在坐在伊米尔总督椅上的那位，你以为他会怎么选？”
“这不能比！也许地球上的统治者足够识时务，安德瓦利造成的伤亡未必会比你……”
“‘识时务’？”法夫纳立刻抓紧了他措辞里的漏洞，“所以你是这么想的？只要不死就行了？只要能活下来，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伸手握住了桌边的水杯，“原来如此，难怪当年你能逃得出去。”
勇利已经能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不，你不要岔开话题……”
“你把你的同胞抛在身后，只顾自己没命地往前跑……”
“停下，别说了！”
“很害怕吧？子弹在你身边飞呐。看着跟你一起出逃的人一个接一个血肉模糊地倒下，刺激吗？兴奋吗？死的是他们，不是你，开心吗？那么多来自不同计划的试验品，他们都是你的挡箭牌啊，他们为你而死了，你有回头看过他们吗？”
眼泪夺眶而出，勇利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胡乱地挡在面前，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闭嘴！闭嘴！！闭嘴！！！”
“你没有，你只顾自己逃命。是啊，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只要活着就好了，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法夫纳猛地将杯子掷了出去，玻璃在勇利脚边炸裂，碎片迸射，巨响吓了勇利一跳，几乎是立刻让他的心率飙升起来，“于是你没看到，子弹从他们的肚腹穿过，炸出来半截肉红色的肠子；头盖骨被弹片掀飞出去，脑浆洒了一地……哦，我可能没告诉过你，欧特也参加了追捕——可惜他只能在室内活动而那时你已经逃到了室外——他是用原形参战的，所以有些试验品就便宜了他的肚子，他还跟我抱怨过口感不太好……”法夫纳站起身，慢慢踱到勇利面前，微微低下头凑近他的脸，“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杀人凶手？”
勇利在他的竖瞳下猛地往后窜去，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腿已经软了，他直接跌坐在地上。“我不是，我不是……你才是凶手，你杀了他们！”
“我没有。”法夫纳居高临下，无比闲适，“他们回收到我手上的时候就是死的了，你可以说欧特杀了他们，卫队杀了他们，独独不能说我杀了他们。对他们的死，你的责任可比我要大得多。”
“芬里厄……”眼泪完全止不住。被法夫纳的话一勾，当年那些好不容易才勉强放下的血腥回忆又翻腾起来，“我控制不了兽形，芬里厄不肯回头，不是我……”
法夫纳拢了拢身上的白大褂，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勇利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渐渐平复了抽泣，透过朦胧的泪眼回望他。
“哭完了？”法夫纳歪了歪头。
话音刚落，一巴掌瞬间抽在了勇利的脸上！
放在往常，法夫纳万万不是会动手的那种人。勇利被他这一下彻底打蒙了。
“先推给我，再推给你的狼，下一个呢？还想推给欧特，推给安德瓦利吗？”法夫纳道，“你就不敢堂堂正正、面不改色地说‘我确实丢下了他们独自逃走了’？说这一句话，就会要你的命了？”
法夫纳此刻彻底撕开了他过往在勇利面前披着的人皮，内里恶毒残忍的冷血动物露出獠牙。也不管是谁说话字字诛心把人逼到这个地步，肆意喷洒着毒液：“瞧瞧你现在的窝囊样，跟着人类那么久，学来一身奴性。你逃走的时候，我还等着看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复仇，谁知道等了十年，竟然还是我先找的你，可真让我失望。计划里随便拎出一只狼崽子都比你有出息。
“我给你狼的基因，你却活成了一条狗。”
他起身回到桌前，在虚拟屏上点了几下，办公室的门立刻打开。“滚吧，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勇利吸了吸鼻子，单手撑地爬了起来。他还记得自己游说的任务没有完成，可法夫纳此刻背对着他，周身总有一种他再敢啰嗦就把人踹出去的低气压缭绕。
“就告诉过你不能跟他说多，他何其擅长蛊惑人心，你难道还没有体会吗？”然而芬里厄突然开口道。他默不作声地听了许久，狼王心如磐石，心意已决的时候法夫纳的任何一个字都动摇不了他，“现在欧特不在，法夫纳就是刀俎上的鱼肉。就凭他纸片一样的身板，还想敌过我？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话音刚落，芬里厄全然不顾勇利的意愿，强行破门而出！
巨狼赫然在疾风中显形，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猛地跃起，利齿直取法夫纳的后颈！
然而一道黑影骤然闪过，炮弹般的力道瞬间打在芬里厄的肩胛上，直接将巨狼抽得倒飞出去。芬里厄在地上痛苦地翻过身，这才发现法夫纳早已半侧过身来，冷冷地睇着他。一条成年男人大臂粗细、铺满黑鳞的尾巴垂搭在地上，正缓缓地往法夫纳的白大褂下回缩，尾尖寒光闪闪，赫然是三根锋利如刀的骨刺，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血。
如果刚才是这骨刺抽到他身上，芬里厄毫不怀疑，自己的脑袋现在已经掉在了地上。相比这一下，之前法夫纳扇在勇利脸上那一巴掌的力道都可以说是温柔了。
“‘芬里厄’是吧，你倒是比那家伙有血性。”法夫纳道，“只可惜在我这里，没多大用处。”
芬里厄蹬了蹬腿，顿时一阵钻心的疼几乎刺破头皮。他的肩胛骨碎了，震荡可能还伤到了脊椎，恢复仍需要些时间，此刻根本站不起来。
两个机械守卫接到法夫纳的传呼，乘着电梯上来，法夫纳冲着地下指了指：“带回F-47号室。把门锁死，除了我本人，任何人不准开门。”
其中一个守卫将枪交给同伴，俯身将巨狼扛上了肩膀。芬里厄在冰冷的机械骨架上竭力扭过头来，只见法夫纳重新又披上了他的人皮，连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坐在桌前接通了对方打来的视讯，彬彬有礼：“晚上好，费尔兹曼中将。”
电梯门渐渐合上，最后留在芬里厄视线中的，是法夫纳唇角画上去般的虚假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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