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暑假又到来了。
萧晨打来了电话,他哀求我按照我们离婚时的约定带女儿小美去滨城看他。
我犹豫着,我已经有了石健,带着女儿去看萧晨,这事让我对石健难以启齿,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想按照萧晨的意思去做,我在可怜萧晨。
萧晨在电话里反反复复地恳求着,他时而重复单调的词语,他时而硬性要求我履行约定,我感觉他不像我记忆中叱咤风云、独断专行的大老板,也不像当年去意已决、抽刀断臂一定要和我离婚的负心人,他像一个落水的孩子,伸出手臂,在苦苦地请求路过的人,发发慈悲,伸出她的手,救救他这水中人。
发生了什么?萧晨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让他一改过去的强势,以谦卑的姿态,对我发出这样的恳求?
但是,我怎样向石健交待?我不肯与石健结婚,却要独自带着孩子去看前夫?与情与理,这让我怎么开口?
苍天仿佛有着祂无法对我直接述说的旨意,冥冥之中,我就是感觉这是一件我无法推脱的事情。大自然拥有一种超然的力量,这种力量并不在当下的那个时刻被我们所理解。
旧日的恩情我未曾忘怀。也许是苍天让我这辈子生活富足,但毕竟这富足的第一桶金来自于萧晨,我念萧晨的恩,我愿意尽我的力量满足萧晨的愿望。
我对石健开了口,我回避他的目光,我喃喃细语,我吞吞吐吐。
石健沉吟着,他望着我,久久不说话。
我曾经告诉过石健:在认识石健之前,每年暑假萧晨都要我带着孩子去看他,最初我们会很和睦很友好地带着孩子一起玩,但最终的结局总是不欢而散,萧晨的妻子韩雪受不了我们的这种相聚,最后萧晨会在韩雪的要求下忽然消失,惹得我勃然而怒。
我心里挺难过,我感觉石健在这件事上很固执。这件事也许在别人看来并不难办,不少男人可以拥有这样的胸怀,他们理解自己的爱人曾经的历史,年幼的孩子需母亲陪伴去探望生父, 但是,事情在石健这里却完全不同。
“我不理解,” 他有些愤然地道:“假如是为了看孩子,为什么他不可以来北京看孩子?为什么他要你带孩子去看他?”
我感到心累,说不清。萧晨并非没有来北京看过孩子,他借出差北京之际,匆匆忙忙地看望过孩子。在暑假里,他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从从容容地和孩子在一起,可以带着孩子回到他自己的家,可以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天伦之乐。
“我不反对孩子见父亲,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为什么一定要你送?为什么一定要你陪?如果他真忙,他可以派他的弟弟妹妹来接……”
女儿太小,她胆小认生,她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和她的生父在一起生活,她对见父亲很惧怕,她也无法跟着陌生的亲戚去见父亲。
石健的坚决反对让我很为难,但是,我又是懂他的,我又是疼他的。假如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以我这样一个遭受了前一次婚姻灭顶之灾之人的心境,假如让我看着他和前妻及孩子幸福地在一起,这让我情何以堪?
“也许你理解我是自私,也许你认为我不愿意你去是我的男人的狭隘。”他继续说着,脸上透着恼怒,“但是,我告诉你,我的自私和你理解的自私不一样,我狭隘主要是另外一种狭隘,我是怕你受伤害,你痛苦我就痛苦,你伤心我就伤心,我为了让自己不痛苦不伤心,只有让你不痛苦不伤心,这才是我真正的自私。”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并不懂他说的话,我想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在这个人世间,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这是一种幸福,但是,假如一个男人爱两个女人,或者两个女人爱一个男人,那必然就是灾难和折磨。”他道。
天啊!他为什么要认为这是两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我怎么才能让他明白:我爱他石健,我只是陪着孩子去看她的父亲,我只是不想让孩子的父亲难过。我带孩子去看她的生父并不代表我在爱着孩子的生父。
随着我和石健在一起生活,我已经慢慢地从萧晨的情感中走出来了,我已经不那么迷恋萧晨了。
他继续说道:“你想,你去看萧晨,萧晨的妻子怎么会快乐?她一定会不安,会焦躁,会挣扎,她的不安、焦躁和挣扎会倒过来影响你,让你感到受折磨受煎熬受屈辱。一个男人无法同时爱两个女人却让她们幸福;两个女人也不可能同时爱一个男人却可以得到足够的精神满足。”他继续说,眼里是明显的怒其不幸、恨其不争。
石健!你为什么要以为我在爱萧晨?我只是在怜惜他,我只是不希望他中断对他的女儿的爱,这和爱情真的有什么关系吗?
“我没有爱他,”我脱口说出道:“如果你要认为我和他之间的情感也是爱的话,那种爱也和你我之间的爱不一样。”
我说的是真话,以前我以为我在爱着萧晨,但是,当我和石健深深相爱的时候,我愈发清楚地看到我和萧晨之间的情感随着我们婚姻的结束,已经不再是爱情,它只是围绕着孩子和我们以往情意的一种亲情。
萧晨就社会属性而言富有魅力,他以金钱和成功成为看重这一层面的女人向往的目标,但是当他以情感背叛对待我之后,我不再高看他的人品和心灵。萧晨是事业型的男人,他未曾对我用心到了石健对我用心的份上,因此他也未曾让我获得过一个女人噬魂蚀骨的爱情感受。石健就自然属性而言对我才真正地富有男性魅力。
我认为一个女人的爱情越是侧重于自然属性越是轻看社会属性,她的爱情就越纯粹,纯粹的爱情更为天长地久,它不会因为金钱财富和社会地位的变化而变化,它仅仅是一个人爱另一个人。
但是,石健却认定我爱萧晨,这让我有苦难言。
我继续道:“假如不是你工作走不开的话,我会请你和我们娘俩一起去的,你会看到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即使在我没有认识你之前,离婚后我和他见面,几乎连手都没碰过。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应该心里清楚。”
“我当然清楚,” 他反唇相讥,言辞剧烈苛刻,“但是,我已经说过,忠诚不仅仅在肉体,它更重要的是在心灵。肉体的出轨并不可怕,心灵的出轨才真是让人受不了的!”
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我很想大哭一场,哭我复杂的感情,哭我不被他所懂,不被他所理解。
石健,我怎样能使你懂得我?我怎样能使你理解我无法割断的历史和内心天然的情感?你为什么一定要认为我对萧晨无法割断的历史就是对你精神上的背叛?
“你太善良,你太软弱,你太糊涂!”他无法压住他天然的愤怒,他的口气变得极为强硬,“我眼睁睁地要看着你去受伤害,看着你去受折磨,我是什么心情?你却要我说我同意!我怎么可能同意?!我不同意!”
我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吧,就算我是去受伤害,就算我是去受折磨,但是,假如我不去,我更加受伤害,我更加受折磨。因为,我不愿意萧晨苦苦地请求我却被我拒绝,我愿意看到他们父女在一起欢笑,这样的亲情是我内心的安慰。假如我否定了我自己内心这一真实的愿望,我就更加伤害我自己,我就更加折磨我自己。
“我在离婚之后,一次也没有再见我的孩子的母亲,在婚姻没有结束的时候,我尽我自己的一切所能,去维护这个家庭,我什么都打算忍,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但是,既然婚姻结束了,我绝不回头多看一眼!假如你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人,再次见到她,你就不可能完全平静,过去的爱恨情仇都会涌上心头,这又何必?这又有什么意义?!最好的方式就是和过去告别,大家好好地过现在的日子。对于过去,我不想不看不问不回头,我不想再伤害别人,但我也不会再给别人机会,让她再伤害我!”他这样说,语气中依旧带着婚姻破碎留给他的难忍的伤痛。
“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原则性,什么是一个人应该做的,什么是一个人不应该做的,这样的原则要确定,如果没有原则,一个人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他会给他本人和他周围的人带来痛苦!而你就恰恰缺少了做人的这种原则性!”他愤怒地说。
眼泪慢慢地涌上了我的眼角,我无声地哭了,我哭我不被他所懂,我哭他的固执,我哭他的执扭,我哭我的情感,我哭我的历史,我哭我内心自己无法完全放下的愿望,我也哭他的历史,我哭他的隐痛,我哭他的挣扎,我哭这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
他一下子就软了,他仿佛是一只鼓满了气的气球,我的眼泪如同一个刺,在这刹那间扎破了那气球,气球里的气缓缓地流了出来,他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半响,他走过来,将我搂入怀中:“别哭了,别哭了,你要真想去,你就去吧。好吧,我同意你去,你去吧你去吧,你实在想去,你就去吧。”他这样说着,嘴角却是苦涩和心酸。
我愣了一下,然后,我伏在他的胸前,哭得更伤心了。
我哭这无法割断的历史,我哭我自己也无法全然掌控的我的情感,我哭的更是他,我哭他的苦痛、他的谦让、他的妥协、他的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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