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跟着奶奶住,奶奶在村里开了间小卖部,与其说是小卖部,更像是麻将馆,村里的人都在这里打麻将。尤其下午,小卖部前面的小坝子全部摆满了麻将桌,每桌都能坐满。那时候村里还能见到很多人,老的少的,贫穷的富有的,都喜欢闲暇的时候围坐在小卖部前唠嗑,拉家常。话题也往往从各种奇人轶事到各家人情冷暖。 在这里,我第一次听说“离婚”这个词。是那时候村里首富的老婆讲出来的。首富家是卖鱼的,家里修了几个大池子养着各个品种的鱼。小孩子们都喜欢去他家一玩儿就是一个上午,看着鱼儿在池里吐着泡泡游来游去,草鱼游去跟鲤鱼搭搭肩,鲤鱼无聊也会给孩子们表演个360度跳跃旋转,逗得小孩们尖叫嬉笑,你追我赶,热闹非凡。过年过节他们家更是热闹,买鱼的,杀鱼的,像赶集似的。那时候逢年过节谁家来个客人,主人必定要领着客人到他家参观一番的,说是为了买鱼,其实是炫耀自己村里有这么个洋气的地方,仿佛像自己家在做生意卖鱼那般骄傲有面子。孩子们则不像大人们做的那般隐晦含蓄,骄傲的带上小伙伴,炫耀那个每天都要去上无数趟的地方,仿佛是要去外星探险般兴奋惊喜,就为赢的同伴那声惊叹和赞扬,心理得到无比的满足。遇上有表现的冷淡平静的,还要问上一句“你们村里有吗”?势要逼出对方那个惊叹羡慕的表情为止。 首富家还是全村第一个买彩电、DVD、卡拉ok的,早上中午傍晚都能听到走啊走啊走啊走,走到九月九额,再后来就是流星花园的主题曲,那是第一次看到明星偶像,恨不能一天24小时滚动播放,晚上睡觉前也要告诉家里人,今晚希望道明寺能来我梦里。第二天只要首富家的音响一响,这时首富家的客厅里准就早已经挤满了小孩,都要小跑着抢占沙发上的位置,有来迟的非要去挤挤,毕竟是孩子嘛,各个都是瘦削骨头,挤挤位置总是有的,实在挤不下的,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也是一尘不染的,白白的陶瓷地砖都能反光,比自己的鞋面还干净,与自己家那个土泥巴地是不一样的,所以坐在地上也是像坐着块高级地毯,心里美滋滋的。望着大彩电里的F4跟着旋律哼哼唧唧,其实字都是认不完的,但这丝毫不影响孩子们的节奏,伤感的女孩们看着MV还会泪满盈眶,这时就讨论起道明寺跟花泽类谁更暖男,我要是杉菜,长大是一定要选花泽类那样的男孩当男朋友的,接着又跟着旋律唱起来。 老板是个跟我爸差不多年龄的人,高高瘦瘦的个子,一表人才,留着磁卡年代刘德华的发型,总是梳的油亮亮的。在那个大家都靠种地过活的时候,首先做生意卖起了鱼,还做的风生水起,镇上没有人不认识他的。老板娘也是个时髦的年轻女人,纹着两弯柳叶眉,乌黑黑的,手上脖子上都带满了金银配饰,时常都涂着大红色的口红,走到哪儿都都有股令人艳羡的气质。她儿子比我大一岁,是附近几个村里远近闻名的问题儿童,东家的鸡丢了,西家的篱笆栏子被拆了,准和他脱不了干系。在学校里也是重点监管对象,上课挑事,下课打架,考试交白卷,老师眼里的坏学生做的事他都做完了,拿他没办法,只得让他单独坐在后排,这样混完了初中再没读书了。 他们两夫妻每天都要去镇上的菜场摆摊卖鱼。老板负责进货,拉货,摆好了摊就去隔壁茶馆打麻将,收摊的时候才会回家。老板娘风雨无阻的坐在一把大伞下看摊卖鱼刮鱼,虽然面容是姣好的,但是一双手确是与脸不符的,黄乎乎的的手上有许多裂口,裂口里卡满了灰黑灰黑的污渍,也许是鱼皮色,也许是鱼池里青苔的颜色,像极了奶奶经常在田地里干活的手,但也任劳任怨,自得其乐的。 一天,她没有去摆摊,坐在小卖部前诉苦,原来是老板要跟她离婚,她不知所措。像祥林嫂般,来一个人就骂一遍,骂她老公负心汉,在外找女人还要跟她离婚。听者是不敢谏言的,只有连绵不绝的唉声叹气,小孩子也不清楚离婚是什么概念,只是懵懂知道发生严重的事情了,眼前的时髦年轻女人也变得普通起来,平常那股令人艳羡的气质也没有了,只有恍然无措与焦虑不安。后来似乎日子还是继续过了,没有离婚也没有狗血的撕逼,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日子又恢复了过往的热闹,他们家又恢复到往日众人羡慕的生活中,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前两年回家,发现他们家一点没变,只是以前觉得偌大的池子变小了,以前觉得威风凛凛的卡拉Ok好像过时了,他家日子好像也没有以前好过了,老板还是整日的打麻将,儿子娶了媳妇也没有正经工作,靠老板娘一个人卖鱼挣钱养全家。还听说她儿子染上了不良嗜好,并且也在外面找女人。东窗事发,老板娘劝她儿媳妇“算了吧,哪个男人不在外拈花惹草,忍忍也就过了”。 前些天经过菜场,老板娘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卖鱼。我选了一条炖汤的鲫鱼,她依然娴熟的称鱼杀鱼。谈话间,那个坐在小卖部前手足无措一直诉苦的时髦女人又出现在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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