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爷爷年轻那会住过牛棚,带着奶奶跟大姑,这也是偶尔大姑口中蹦出来的只言片语,大家很默契的不谈那些苦难的时光,有人说苦难是一笔财富,爷爷说这是没有经历过真正苦难的人说出来的话,别说财富,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
零零碎碎也从奶奶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地主、批斗、戴帽子、上台子、肢体冲突等词语,那是一段我没法想象的岁月,没说几句奶奶就开始掉眼泪,再往后就没人再提了,爷爷奶奶的故事跳过了那一段,他们会从种那棵香樟树开始。
爸爸出生那年,爷爷用尽全身本事找到一块地儿,建了两间红砖房子,带着大姑小姑搬进了新房,爸爸出生在新房。爷爷奶奶刚从文革的漩涡里缓过劲来,新的生命又给这个家庭增添了几分喜悦,爷爷喜笑颜开地从外带回了一棵香樟树苗,对于是从哪里得来的树苗,爷爷说的很神秘,是高人指点要想家族繁荣需要门前种上枝繁叶茂、树干挺拔的树,爷爷一拍脑袋,想着那不就是香樟树嘛。
爸爸经常指着那棵香樟树说,我跟它同岁。
我对香樟树最大的印象却是疼痛,我替它疼痛,从我有记忆开始,那棵树已经很大很粗了,奶奶为了晾衣服方便就用铁丝饶在了树干上,当我注意到那根铁丝的时候,它已经一大半陷入了树干里,我尝试用钳子将铁丝绞断,失败了不说还被奶奶通打一顿。
我常常望着那棵树想它该有多么疼痛,被铁丝深深勒紧了皮肉里,又深深地感到无奈,我跟爷爷说救救那棵疼痛的树吧,爷爷说傻孩子,它站在这 就应该发挥它的作用,这是它存在的意义,爷爷读了点书,文邹邹的,七八岁的年纪还不懂什么叫存在的意义。
或许是爷爷被他自己口中的存在的意义所触动,没几天他就用麻绳和板凳给我做了一个简易的秋千,绳子就挂在香樟树上,这吸引了很多小伙伴,给了我大大的优越感,我让他们排好队,我给他们示范怎么玩,然后让他们一个人玩两分钟,关系好的我就让他多玩会,那棵树荫之下承载了我很多的童年欢乐时光。
有那么几年,香樟树开始爆发性生长,不是长高,而且长枝叶,它将树枝伸到了新房的瓦片上,落叶堆积在瓦片中,刮大风的时节,枝叶子在瓦片上摩擦地簌簌作响,爷爷说该修整修整了,于是他搬出了木质楼梯,一手拿着柴刀吭哧吭哧削着枝桠,许是越削越过瘾,不到半天功夫,爷爷站在楼梯上够得着的枝叶全都躺在了地上,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绿叶,除了挂秋千的那根树干稍大还保留着。
我一回家,看着被剪的七零八落地香樟树哇哇大哭,爷爷不太会哄孩子,看着满地打滚的我着急地搓着手。其实现在也想不起当时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许是觉得将铁丝扎进它的肉已经够让它痛的了,现在还要血淋淋地砍它,那疼痛简直不敢想象。
那段时间我对植物会不会感觉痛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有生命的东西才会感觉痛,树有生命么?肯定有,不然怎么会长高?或许只是植物的哀嚎我们听不见而已?
长大后我们搬离了农村,老房子空置着,只有香樟树陪着它,那年修铁路,轨道从香樟树旁边经过,好歹留下了它,它已经很多年没有长了,不长高不长枝叶,只是重复着春天长芽秋天落叶的规律。
爷爷过世前有几天变得意识模糊,他总说些不连贯的话,他说家门口的香樟树该修修了,总把落叶存在瓦片上,一下雨瓦片就漏雨;他说每个人活着都有使命,他的老师这样脚踏的,他说想回到自己一转一瓦建成的房子里住一晚。
那些絮絮叨叨的过往随着爷爷的过世烟消云散,爷爷葬回了老家,在他亲手建的房子后面,香樟树在前面,中间说房子,爷爷长眠屋后。香樟树上的铁丝已经完全长进树里了,外面那一圈的也不见痕迹。
将要倒塌的房子被爸爸修葺一新,门口的香樟树也被剪去了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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