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词，一直以为它是首意境美的爱情词。后来读到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知道这句词可以指“成大事业的第三种境界”，即想要功成名就必须得先忍受寂寞。最近读到顾随先生的《苏辛词说》，顾先生在里面提到“此是文心中一种最高境界，千古秘密”，甚是不解。今天晚上吃完夜宵回来，吹着带着桂花香味的晚风，看到远处万家灯火，突然想起了这句词。
暂且先提提整首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上片读来有种华美热闹之感。一个“放”字给人一种较大的空间感，果然是辛弃疾的词！“花千树”“星如雨”等写出了五彩缤纷的夜景。“风箫”“玉壶”“鱼龙舞”，笔调极富意趣的写出了当时的景象，这让我想到了1号那天晚上看到的湘江上的烟花，也是这样一派繁华盛世，人间之盛景。此时偏安一角的整个南宋都沉溺在歌舞酒色之中，可就像暴风雨的前的平静一样，繁华之后必有落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这里讲女子的装饰物和女儿家美好的情态，这里的感觉颇像李清照。最后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非常深情，到处都是烟火，也许辛弃疾在找他心爱的女子，可千百次的努力换回千百次失落，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在心灰意冷，近乎绝望的偶然回首之间，眼前突然一亮，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当然有自己的“那人”，有自己的毕生追逐。这个东西可能就是“北伐中原收复失地”。但是他在写这首词时还没有完成他的理想。但来细细咀嚼这个“千百度”，其实已经体现了一种生命的意义，生命中要是没有“千百度”，也许后面的东西都不会再有，重要的不是千百度之后的结果，而是千百度的状态与意义。可能43岁的辛弃疾，已经赋闲已久的辛弃疾已经没有那么忽视掉身边的一切而执着于“满腔热血的报国”，而是开始留心与身边的事物与生命的意义。
“蓦然回首”紧承“千百度”，当苦苦追寻无果想要放弃的时候，偶然的一回头，就看到了灯火阑珊处的那人。这句读起来的感受很复杂，眼光豁然一亮时应是欣慰还是辛酸还是惊喜的想脱口而出呢？我想，肚子里装的是天下的辛弃疾应该是心酸悲凉的吧，纵然他眼观热闹，他却总是刺目伤心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是个值得思索思索的地方，那人不在“香满路”中，不在宴会灯火处，是闹中取静抑或是孤芳自赏？这样不同于流俗高出旁人的“那人”岂不正是辛弃疾本人？当时强敌压境，国家飘摇，可统治者却沉迷于享乐以粉饰太平，只有辛弃疾悲国土沦丧，留存着满腹的激情哀伤与悲愤，可以说是屈原式的“众人皆醉我独醒”。普天之下，又有谁和辛弃疾一样在灯火稀疏处伤心呢？可以说是一种千年孤独了。写到这里，想起辛弃疾一生的起起伏伏，突然觉得他像一块铁，时而被烧红锤打，时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积北宋南宋三百年之动荡，才产生这么一个辛弃疾。
当我蓦然回首时，辛弃疾仍站在历史的风云变换处，抱手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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