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路边蹲着搓了搓手,窘迫的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啪”的一声,微弱的火苗在黑夜跳动,仿佛照亮了他那并不明亮的人生。
“让俺说点啥呢……”沉默半晌,他终于把头转向了我。
是啊,该从何说起呢?从黝黑的皮肤?从被太阳晒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还是……从像树皮一样充满沟壑的手?
“俺以前是个开车的,二十年前吧,会开车的可没几个,俺们村的村长家里招人开车,俺去了……”他的眼睛空洞且无神,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夜吞噬。
我在他身旁,静静地听他诉说,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倾听者,这么多年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一年俺才十七八,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村长看俺年轻力壮,便把俺留下了”说到这里,我看见他的嘴脸微微上扬,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后来,跟村长开了有两三年车,村长看俺老实能干,于是把他的侄女介绍给了俺,俺老婆是俺们村最好看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把手像裤子上蹭了蹭,从上衣口袋里,颤颤巍巍的拿出一张黑白合照,照片残缺不齐,他咧着嘴向我介绍。
“这是俺媳妇,嫁给我那年她才二十岁,正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咧,俺家穷,要不是跟村长开车,俺连媳妇都可能找不到,跟着俺,她吃了很多苦,可她没有抱怨。”我看见他的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我把纸巾递给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有一丝安慰。
我沉默不语,像是和黑夜融为一体,周围喧嚣的环境,像是给他“演讲”的掌声。
我们都是观众。
“你看这个小男孩,这是俺儿子。”他好骄傲。
“滴……!!”一声刺耳的货车汽笛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卸货了卸货了!”他被货车司机叫了过去。
“你能不能等等俺,俺想说完”临去做工前,他留给我这样一句话。
我点点头。
远处,借着路灯,我看见他把一座座山背在了身上,他的脊梁被压的好弯好弯。
我拿出一根烟递给了监工的老板。
“他在你们这里做了很久了吗?”我闲聊的问到。
“是啊,有五六年了吧,也不知道家是哪里的,我看他可怜,觉得他能干,刚好我的厂子需要人,就拉他过来”老板看着也像是个随和的人。
“俺回来了”水泥把他整个人都涂成了灰色。
“俺接着跟你说。”
“你的妻子和儿子呢?”他刚打算要说,我插了一句话。
我忽然不受控的大哭了起来。
“都怪俺,都怪俺”。
原来他的妻子儿子死于一场车祸,开车的人,正是他。
命运多仄,生活好像不会善待每个努力生活的人。
“还要烟吗?”我问了一句。
他手里的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但还被手指紧紧的夹着。
他能抓住的,可能只有这一只烟了吧。
我看他情绪缓和了一会儿,便打算离去,临走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四十岁的人,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使他麻痹的心复活。
生活所迫。
走出大门,和老板握了握手。
“小伙子,麻烦你有机会帮他找找他的家人,你们记者人脉广,不像我们,一天到晚只围着厂子转。”
后来我去看过几次他,搬了些生活用品给他,在他的床上放着一张病例单:阿尔兹海默症。
再后来,我找到了照片残缺的另一边,小男孩旁边的男人有着英俊的脸庞。
但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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