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已经有另外两个人。倒在一边的那个是梅尔维尔前几天正在找的那个普兰·纳尔森，脸上挂了几道彩，看起来像是刚刚被人揍了一顿。站着的那个人梅尔维尔不认识，一身神父打扮，手中捧着一本黑皮面厚书，书页摊开。
他们本来没打算降落。但驾驶员表示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飞机只要一上升仪表便会出现不可控的异常，塔顶居然就是他们眼下所能达到的最高高度。
阿卡用手搭了个凉棚，眯着眼看了半空中漂浮着的那个利尔·莱斯特：“如果有人告诉我，我们没法继续上升的原因是那个，我一点都不会奇怪。”
“当然不奇怪。”梅尔维尔接口道，“很显然就是那个原因。”
他跳出机舱，稳稳地落在塔顶。相较于此刻地面上的剧烈动荡，越是靠近古祭坛的位置却越是表现出平静，就好像是风暴中央的台风眼一样。梅尔维尔走向那名神父，神父只是站在那里，挥动左手的动作看起来像是把他手里的那本书直接捏碎于空中。
防御机能的能量球漂浮于梅尔维尔身边，发出一些躁动不安的声响。眼前这位神父打扮的男人恐怕不是普通人类，梅尔维尔意识到这一点，动作也警觉了起来。然而神父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梅尔维尔的警戒，开口说道：“你身上带了‘献祭者之盘’。”
那个做工精美的碟形物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梅尔维尔右手边的衣袋里。梅尔维尔猛地停住脚步，盯着对方的目光也冷了下来。
“很怀念的气味。”神父说，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他语言之中述说的“怀念”，“但我建议你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使用它。”
“为什么。”梅尔维尔问，“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等。大地正在沉没，你可以说的快一点。”
“献祭者之盘是以前古神祭司中的异端以自身灵魂为代价换来的对付行星意志的唯一杀器，没错。它也确实可以杀死星核。”神父抬头看着半空中漂浮的那个人，“但是杀死星核等同于杀死这颗行星本身。尽管可以阻止阿奎娜，但在未来的几年——最多十几年之内，这颗行星便会彻底枯竭。迎接人类的依然是灭亡的命运。”
“这点我们已经考虑过了。”梅尔维尔回答，“但那样的话灭亡将发生在未来十几年之后。可如果什么都不做，或许人类的未来只剩下最后十几个小时。”
“而第二点。”神父对梅尔维尔的回答并不置评，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你很清楚那男孩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如果杀死星核，那男孩也会死。”
梅尔维尔眉头一皱：“难道他现在还活着？”
“或许。”神父并没有移开视线，“‘天网’曾经在那男孩的意识里埋下了一个程式，能最大限度地加强他自身的意志和身体之间的联系，或许能让男孩对抗星核的吞噬变得容易一点。”
“如果程式失败了呢？”
“自爆。”神父这一次终于看了过来，“拖着星核一起。最终的效果大概等同于使用你的献祭者之盘。”
梅尔维尔抬头望向半空中的利尔。他现在看起来肢体完好，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即将自爆的样子。如果这名神父打扮的男子说的是真话，那么此刻利尔恐怕还在同行星本身的意志抗争着。
梅尔维尔不是没有杀过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彻底粉碎掉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岩浆的女人，或者说看起来像是女人的岩浆。但杀掉敌人是一回事，杀掉最尊敬的教官亲自托付给他的养子又是另一回事。梅尔维尔与那男孩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可他认清自己开始以男孩的监护人自居却并没有花去太多功夫。
口袋里的那个圆盘变得沉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传来贝拉曼的声音。梅尔维尔转过身，看着烈焰战警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他轻轻摇了一下头。
“不。”贝拉曼回答得斩钉截铁，梅尔维尔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有没有传达出去，“指令说的是‘杀死星核’。这是绝对的。如果你执意要违反指令的话，同样会被列入抹杀对象。而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躲过去。”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倒是无所谓。”神父此时介入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我觉得如果能多留几分钟的耐心，见证一下这个世界更多的可能性未尝不是坏事。”
梅尔维尔再一次看向贝拉曼。贝拉曼只是摇了摇头，再一次说了“不”。
下一秒钟，梅尔维尔无比熟悉的高温便已经送至面前，而他的绝对防御也被瞬间激活，在他面前仅两公分的位置撑起了挡下贝拉曼的盾。
“你知道这一招不会总奏效的。瓦伦。”贝拉曼说。
梅尔维尔没有回答。只要能再拖过两分钟就好。他就只赌两分钟。用一圈海岸线来赌一个比十几年更长的人类未来。
贝拉曼抬起手，正欲再次攻击的时候，动作却僵持在空中。一条雷光束形成的长鞭绕在她的手腕上。阿卡·威尔特开启了电光枪的捕捉模式，用静电麻痹封住了烈焰战警的行动。
“嘿，我不知道你们刚刚说了什么，但我看到你在攻击我们的瓦伦先生……”
“威尔特！松手！”
梅尔维尔大叫出声，吓得阿卡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电光枪。还没等电光枪落地，高温已经让它彻底融化。
“居然顺着电流……那女人是什么怪物。”阿卡瞠目结舌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贝拉曼的目标并不是他，在躲过这一招之后，她的注意又回到了面前的梅尔维尔身上。
“瓦伦！”
留在“银鹰”上的伊琳娜发出一声高喊，朝着梅尔维尔的方向伸出手。伊琳娜的另一只手搭在驾驶员身上，显然已经通过精神操控控制了飞机。梅尔维尔心领神会地丢出飞盘。“献祭者之盘”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伊琳娜的方向飞去。
这道弧线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变成了一秒一帧的慢放镜头。
再多撑一会时间。
相信着那男孩，再多撑一会时间。也许真的可以看到一个比十几年更长的人类未来。
贝拉曼伸出手去。献祭者之盘从她的指尖擦过。伊琳娜接住了献祭者之盘。贝拉曼向着“银鹰”的方向跑了过去。炽热的高温热浪击中了“银鹰”。“银鹰”失去平衡向下坠落。献祭者之盘从伊琳娜手中飞了出去。
贝拉曼纵身飞出塔顶，接住了献祭者之盘，用腰部力量将手中圆盘抡过半弧，自己随后坠落。
圆盘朝着半空中星核的方向直直地飞了过去。
这几秒钟好像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然后——
利尔·莱斯特抬起右手，稳稳地接住圆盘。男孩从十几米高的地方缓缓降下，最终回到了脚尖可以轻轻点在祭坛上的高度。
“这是什么飞盘游戏吗，我接住了是不是需要配合一下？”男孩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汪’。”
他轻轻把献祭者之盘放在地上。另外几人距离他或近或远，但都面朝着这个方向。阿卡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绝望。
献祭者之盘没有奏效。
“放心，我是利尔·莱斯特。”
好像明白众人此刻的忧虑，利尔又笑了笑，轻声说道。
“以后还要加上一句，是在人类存亡的危急关头力挽狂澜的超级英雄。”
如同倒放镜头一般，风暴，冲击，蓝色的光，随便什么以他为圆心荡漾开去的统统急速向内收缩。男孩弯下腰，隐藏起自己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表情，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低吼。
而在那低吼的尽头，最后一缕光也被收回他的体内。
四周重新恢复了寂静。这次的寂静在刚刚的嘈杂映衬下如同死亡一般清冷。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死亡，而是一次新的生机。
“……虽然麻烦基本上都是我搞出来的就是了。”利尔喘着粗气，抹了一把自己额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算了，不管了。”男孩说。然后砸在地上，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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