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收拾完自家卫生后就和妻子、儿子匆匆回了老家。
到了老家,外套还没脱去,母亲就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儿子早晨吃得迟,这会儿没饿说不想吃。父亲坐过来和蔼地摸摸自己孙子的头笑着说:“怎么这么好的饺子都不吃?”儿子边玩手机边说:“早晨喝的牛肉汤,待会儿饿了再吃饺子。”
在父亲另一边的方桌上,已经放着裁好了准备要贴的春联、门头和门神。说实话我也不太饿,但还是拿起碗筷和妻子一起吃了起来。边吃边对儿子说:“不想吃就和爷爷一起贴春联去!”
没想到父亲看着自己的孙子依然和蔼地说:“不急,下一锅就快熟了,下一锅熟了吃了再贴!”
说起贴春联,这可是我不太愿意做的事。
十几岁左右,我就和姐姐、父亲一起贴春联了。那时姐姐读初中,对春联上的字认得很清楚,哪个上联哪个下联,哪个是大门上贴的,哪个是伙房门上贴的,用哪个横批(我们老家上了年纪的人都叫额额子,父亲也这样叫),她都能说出来。父亲很高兴,按姐姐的说法把春联一幅一幅贴得平平整整的,我只负责拿春联和门神、门头。那时家里好像有数不尽的门,大门、后门、伙房门、上房门、草房门、腰门,甚至牲口住的圈门上也要贴春联。从下午四左右开始,一直贴到天黑才能贴完,我贴得十分不耐烦,有时天气很冷,我冻了就将春联、门神分好后放在椅子上,然后溜到屋子里烤一会儿火,算得约摸时间差不子了才出去。
后来姐姐出嫁了,就只有我和父亲两人贴春联了,认春联的事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令人不解的是,我对认春联竟一点悟性都没有,不及姐姐十分之一。记得我当时都已经上师范了,对春联上一些潦草的繁体字,或一幅春联上两句话的相互关联意思尽全然不解。父亲问我:“哪个是上联?”我瞅半天不言语。父亲皱起了眉头,脸色很难看,大概他也不相信一个师范生了,怎么连个春联的上下都分不清呢?反正父亲不识字,我就根据自己简单的判断说这个是上联这个是下联,至于父亲说的额额子,上房门上贴哪个,伙房门上贴哪个,我就随便给一个算了。
可就有一次贴大门春联时,邻居一位高中生的大叔指着我家的春联说:“你家这春联贴错了,春联有千秋和万户两个字,应该先是千后是万!”我一时无语,父亲见状,猜想是我错了,很生气又很恐慌。我说:“已经贴上了,再不用管它,谁还认真去看呢?”父亲严厉地看了我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人到屋中取了小刀硬是把粘死了浆糊的春联小心刮了下来互换了位置又粘了上去,我当时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还有一次,又到贴春联了的时候了,父亲准备好了所有东西来叫我,而我正在看电视上播放的《大话西游》,那叫个精彩!实在不情愿去贴春联,就只“噢”了一声没出去。过了一会儿,父亲又来叫我,说别人家的都开始贴了,我有点不耐烦地说:“待会儿再贴,每年都心急,哪一年迟了!”没想到父亲火了:“不贴就算了,再什么也不要贴了,就这样年也不过了!”看着父亲气急败坏地出了门,我害怕了,赶紧关了电视去贴春联。
父亲对贴春联一向都很认真,以前的春联都是手写的,先是黑色墨水,后来又成了金粉书写,二叔是写春联的高手,三叔是刻门头的行家。每到腊月三十下午四点左右,父亲准备好一切后都会让我去催三叔:“快去看一下你三叔,门头好了没有,每年都这么磨,干什么都不利索!”我飞快地跑到隔壁三叔家问三叔:“三叔,你的门头好了没有?我爸催着呢?”三叔皱皱眉,像闷罐子半天说出一句话:“还没好呢!”三叔还在捉摸怎样把门头刻得与众不同又让人喜欢,他手中攥着十几种刻刀,随便就能钉出一个方块、梅花、半圆图案来。拿到三叔刻好的门头,父亲用剪刀在门头两边剪出两个长条来,再用手把长条向上对折数下,最后小心取开,门头两边就有了立体感,活像老人的胡须。门头纸是五颜六色的,纸很薄,贴得时候不但花色要分开,距离也要空好。
贴春联俗称封门,时间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一般都会是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太早封门了,邻居、亲戚还想进你家的就不能进了,太迟了又容易让野鬼溜进来。
我结婚后有一年和父亲贴春联,就对父亲说:“爸,贴春联并没有你说的那样一定要找个什么上联下联的,都是祝福的好听的话,怎么都可以说。你再瞧这横批(额额子)不是吉祥如意、福星高照就是春回大地、一元复始,怎么和春联配?你买的春联有的都重复了,怎么分前门、后门、伙房的?”
父亲想了想说:“瞧你说的,怎么会没有上联下联吧?以前有人把春联上联下联贴错了,就被人笑话了一年呢,还有那将六畜兴旺贴到人睡觉门上的,把五谷丰登贴厕所门上的,都不闹笑话了吗?”
我真无语了,竟也笑了起来。
儿子吃完饺子后就要和父亲贴春联,父亲拿着春联还是笑着问自己的孙子:“会看春联吗?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
儿子高中了,抑头看着爷爷拿着的春联想半天笑着说不出来。我站起身来摸摸儿子的头笑着说:“还是三人一起去贴春联吧!”父亲也笑得很欢心。
三人贴得很快,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儿子比我还粗心,全当贴春联、贴门头、贴门神是游戏,父亲并不生气只是很和蔼地对自己的孙子说:“贴画春联、门头、门神都要认真,不然贴歪了是不好看的!”母亲见我们这么快贴完了,就奚落父亲说:“快点贴完好,别再像前几年一样,一贴就贴到天黑!”父亲说:“前几年所有门都贴,现在只贴三个门,门头也没那么密了。简单点好,再不用让人受冻了!”
不知父亲说得是不是心里话。
天黑下来了,可以开始年夜饭了。好在今年一家人都聚在了一起,父亲端来了他煮好的大块牛肉,姐姐做了红烧鱼,妻子做了椒麻鸡,母亲又端来了卤猪蹄和各类凉菜。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个年越过越没意思了,大人们过年太累了!我说:“过年就图个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说说心里话。”不知我这句话有没有说到父亲心里,父亲没有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父亲今天的确很高兴,看着自己的几个孙子都已经成大孩子了,还从衣袋出取出压岁钱给他们发。
这时春节联欢晚会上正好演出了一个对春联的节目,一主持人出上联,另一主持人出下联,再给一个横批。我愕然了,春联真有上联、下联和特定的横批?父亲讲起了他记得的一个故事:一父亲生得两儿子,大儿子不识字,小儿子是个秀才,过年了,小儿子挥笔只给自家写了对联,大儿子没办法,就将红纸贴在门上,用烧火棍在红纸上画了几个圈算作对联,邻居们见了都指责小儿子缺礼数,小儿子只好端着墨水给大哥家门上重新写对联。儿子灵机一动说:”爷爷,我们家明年贴对联也画几个圈圈行吗?“父亲笑着说:”这哪能行,我们家现在都有识字的人了,邻居见了只能笑话我们!“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父亲喜欢过年,更喜欢贴对联,在父亲心里过年贴对联是慎重、虔诚的,也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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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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