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乖乖

乖乖老了，眼睛也几乎看不见了。

她步伐缓慢，反应迟滞，几乎见不到她开心得原地跳跃打转，也再也没听过她汪汪大叫。

她总是安静地睡在角落里，或者睡在我们的脚边。

呼唤她，她的眼睛白茫茫，没有焦点，她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

所幸，她还一样的贪吃，一如小时候。

2001年，我正值高一。5月的一个雨夜，爸爸从出租车边抱回了她。这是我与乖乖一生缘分的起点。

她打小就很乖。名字就是我给她取的，张口就来——’乖乖’。

她刚到家，大概就2个月，小小的。

她最爱我，打我们一见面，她就最爱我；直到现在，她最爱的也依然是我。

写起乖乖，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鼻子酸眼泪流。实在是忆起当初她的活泼敏捷泼辣，再对比如今垂垂暮年的迟缓，无法抑制的伤感。

她刚到家第一晚，我们在厨房角落里垫了几件旧衣，把它抱到那边，告诉了她一下，说’这是你的窝哦！以后在这里睡觉“。之后又抱她回客厅，全家看她活泼可爱的样子，逗着她玩。她站在中间，爸爸妈妈我，我们分别站在三处，一起叫她名字，她必然跑向我。后来我回去写作业，爸爸妈妈看电视。而她就回到了自己的新窝里酣酣地睡了起来——给她指了一次窝在哪里，她就知道了。

高中，和乖乖一起生活了两年半。那正是她天真可爱的幼年时期。妈妈身体不好，还要照顾生病的外婆，爸爸工作挣钱，闲余时间也太爱出门玩耍，我也没什么自立能力，高三又长期住校。于是乖乖吃得并不好。最常吃的，就是猪肝拌饭，而且猪肝也只有一点点。我在家时，就尽量多给乖乖很多肉吃。那时候网络信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养狗的知识，我懂得很少，以为人能吃的，狗也能吃。所以，我有任何好吃的，都分给乖乖，她那时起就特别爱喝酸奶。我出门上个厕所，都会带着她。那时候，只要我大喊一声’乖乖，走！’，她一听到这三个字，就立刻欢快地原地打转，又蹦又跳，然后往门外飞奔，大耳朵也像蝴蝶一样飞起来，再转过头看着我等着我，眼睛闪耀着兴奋和快乐。院子外面，有其他狗路过，她但凡看到，都会气鼓鼓地追着别人咬。边叫边跳，蹦起三丈高，不可一世的模样，家人都笑言她是个泼妇。家里来人，但凡是亲人，她都热情地迎上去，在脚边来回蹦蹦跳跳地去亲昵，若是外人，也不管自己小小的个子，追着别人凶巴巴地叫。

读大学了，经常想乖乖想得哭。觉得我不在她身边了，她喝不到酸奶，吃不到很多肉，也没人摸她抱她陪她。因为爸爸妈妈，只是把她当作一只狗，仅此而已。每次往家打电话，都会不断地唠叨叮嘱”给乖乖吃好点，带乖乖出去玩……“说得我爸爸都开始骂我不懂事，只懂关心狗。我后来也小心翼翼，懂得一点沟通方式，先关心爸爸，多说点好听的话，最后再假装不经意地问一下乖乖的近况，然后再叮嘱”给乖乖吃好点，带乖乖出去玩……“但放假回家，看到乖乖，总是让我特别难过。我自读大学后，乖乖就被当作一个’狗’，总被拴在院子里的杂物间里。几乎终日不得自由。杂物间又脏又臭。她也又脏又臭。然而我却也不能责怪家人什么。妈妈常年生病，她很难像健康的人一样去照顾一只小狗；爸爸又是一个只拿’狗’当做’狗’的人，无法期待他为乖乖多做一些什么。

每次假期回家，乖乖都会非常开心。我给她洗得干干净净，给她松开绳子，带她出去玩，给她各种好吃的食物，让她陪着我一起睡觉。我走到哪里她都跟着，闪亮亮的黑眸子看着我。

毕业后，我去上海工作。次年3月，妈妈忽然辞世。对我打击非常非常大。这里不表。

妈妈辞世后，乖乖的日子更艰难。

我只能依靠和爸爸，姑妈，姨妈电话里的只言片语了解到乖乖近况。

乖乖经常无法饱腹。

我爸爸都是从外面带些剩菜剩饭给乖乖。还偶尔会忘记。

乖乖没有拴绳子了，天天外面跑。

乖乖成天脏兮兮的，别人都说它丑。

我爸爸把乖乖叫’丑丑’。

乖乖被汽车压了，对方说赔10块钱。

……

我心里的宝，在别人眼里，就是10块钱吗？

乖乖被车压到过2次，都差点没命。没人带她去医院，爸爸甚至打算让她自生自灭。我当时都毫不知情，被隐瞒着。还好，爸爸当时的女朋友为人善良，是她每天照顾乖乖，给她抹药吃药。乖乖才逐渐好转起来。哪怕乖乖当时病重，几乎难以动弹，看到姑姑们来了家中，她都摇着尾巴，挣扎着想起身迎接。

乖乖病好后，姑姑们也觉得乖乖实在可怜，便将乖乖送去了奶奶家。

乖乖在奶奶家，三餐终于得以饱腹。

奶奶去买菜，要走一里路，乖乖就在旁边一直跟着她陪着她。但奶奶却不喜欢。因为旁人都笑乖乖丑，说你家怎么养了一只那样丑的狗。终究，奶奶还是嫌弃养狗麻烦，嫌弃乖乖不好看，又把乖乖送回了爸爸家。

乖乖又开始了不得饱腹的日子。

乖乖就这样，像个流浪狗一样，脏兮兮的，度过了近三年。因为总是太脏太臭，家人都笑她长得不点都不乖，改名叫她’丑丑’了。

终于，2010年，乖乖经历了那么磨难，9岁，已是一只老狗。

那时候，洋洋终于已经买车。我们有条件带走乖乖并且抚养她了。

9岁，乖乖开始了在我身边的日子。转眼已是第6年。

这6年，她陪我辗转过好几个城市，辗转过好几个房子。

这6年，她终于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可以有很多很多的肉，很多很多的酸奶，可以出去玩，可以干干净净，有人摸有人抱有人疼。但她也慢慢在老去。

她十四岁的时候，都还能跑能跳能当一个泼妇。那精神头，一点不像一个老太太。

今年开始，忽然老得很快。眼睛白内障，逐渐严重起来。牙齿也松落的很厉害。白内障是可以去手术的，也可以麻醉洁牙。想带她去体检，又怕得到什么坏的消息。想带她做手术或者洁牙，又担心她年纪过大，无法承受手术。终究还是在纠结。

我已经面对过三位亲人的离世。但却还是无法平静地接受和坦然地看待生老病死。

乖乖伴我，从懵懵懂懂的学生，到如今已为人妇。

她于我而言，是至亲，是老友，是我生命旅程的见证者和陪伴者。

盼乖乖继续馋嘴贪吃，盼乖乖还可以继续做一个’泼妇’。

我会让乖乖幸福快乐地度过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