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你捡到的我。”
我有些不安。
他睡着的脸庞很平静,不太健康有些奶气的脸颊,手抓着被子拉到鼻子边遮住半张脸,腿蜷着,夹着被子,脚趾内抓,另一只手绕着自己的肚子,抓住一边衣角,食指和拇指松松地握着,剩下三根指头却攥得很死。
他的头发有点乱,但不至于很脏,脖子有些稍稍缩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伴着呼吸会小幅度地歪一歪脑袋。
像猫一样,我笑。
我有些不安。
昨天下班的时候,在回家路上,往小巷子里看了一眼,跟他对上了视线。
然后他就走出来跟着我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你捡到的我。”
“我就看了你一眼。”
“他们一眼都不会看我。”
“捡到,你是什么没人要的垃圾吗?”
“嗯。”
我无话可说,有些不安,加快了脚步。
他跟得很紧。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你捡到的我。”
“我没有捡你,是你自己希望被我捡到吧,你别跟着我。”
“为什么要害怕呢。”
“任谁被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跟着都会害怕的吧。”
“那是因为不怀好意,可是我是被你捡到了啊。”
“所以呢?”我扭头看他,他顺势停下脚步,像是知道我不想他靠太近一样,停在我走两步就可以够着但是伸手拉不到的地方。
“我只是想跟着你。”
“可我什么都没有。”我转身准备走。
“一般人,”他等了一秒跟上,“被只是想跟着自己的人跟着,会感到不安吗?”
我不清楚:“一般不会的吧。”
“我想也是。”他说,“所以你才能捡到我。”
开门的时候他站在我身后说:
“真好,你有一个家。”
我有吗?我问不知道谁,我甚至不知道问谁,但我自己是得不到答案的。没有被这样说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被他这样一肯定我反而开始怀疑了。
于是我没有做出任何答复,放他进来再关上门之后,就叫他去洗澡。
我在浴室门后的塑料袋里给他装上了全套的换洗衣物。
但是他洗完从水汽里浑身赤裸地走出。
晚上没有谁会往我屋子里看,我倒也没有拉上窗帘或者挪开目光。
“你知道人是需要穿衣服的吗?”
“需要吗?”他反问我。
“需要的,大部分时候。”
“可是我想,向你展示所有的我。”
我从下往上,从瓷砖地面开始,最后抵达他的眼睛,我用这短短的三秒扫过了他的,刚刚洗完澡依旧干涸的身体。
“那我希望你,穿好衣服,藏起自己。”
“好。”他没有问我为什么。
穿好衣服后,他用牙齿咬起自己的手指甲。
我从柜子里找出指甲刀递过去,他摇了摇头:“我习惯这样。”
“为什么?”
他露出自己的牙,有些尖:“锐利的部分用来修剪自己的手。”
“然后就可以去抚摸别人了?”
他突然朝我低下头:“还有拥抱。”
我感到一种绞揉的心酸,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有些湿。
夜色给城市戴上耳塞,我在沙发上坐下,他站到窗前。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忽地回头。
“不是你跟着我来的吗。”我喝了一口冷茶。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想要的答案,总之他又扭头看向窗外:
“外面和这里,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语气是在问自己,所以我没有说话。
“一般人,会把跟着自己的人关在门外吗?”
“我不知道。”这次我没有去猜测我不知道的那些人。
“那你会把想要跟着自己的人关在门外吗?”
“不如说经常。”我苦笑了一下。
“明明害怕孤单,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倚在窗台上。
我没有回答。
“一般人,会对跟着自己回来的人做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这次撒了谎。
“一般人,会撒谎把别的东西说成爱吗?”
“我不知道。”我连着撒了两个谎。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我不知道。”我终于不用撒谎了。
“你们真是奇怪,明明你是最小心的那个。”
“什么?”
“认真的反而想不明白。”
“只是害怕而已。”
“自信一点啦,你捡到了我唉,我可以吻你吗?”他走近抱住我的脑袋,刚刚咬掉的指甲留着一些生硬的刺,但是不伤人。
“可以。”我叹了口气。
嘴唇分开后,他对我说:“可能这里面和外面的区别,就是牙齿?”
“啊?”我听笑了。
他指指窗外:“那里面的吻是没有拥抱的。”
“那里面的吻是不会皱着眉头的,那里面的吻是没有泪水的,是干的,就像,就像,就像。”
他最后没说出来任何比喻。
于是我说:“睡觉吧。”
不久之后他醒来,深深地呼吸一下,放开抓得很用力的手,脚趾也放松开,然后对我说:“早。”
我看了看钟:“不早了。”
他躺着摇摇头:“只要是睁眼见到想见的人,那就是早,完整的一天是从笑开始的。”
我笑了笑,算是开启了完整的一天吧?
他撑起一半身子:“是我跟你一起在你的家里醒来,还是我跟你一起醒来这里才变成家了呢。”
“你怎么问题这么多。”我不是在抱怨。
“因为你一直在问自己各种东西,又想要答案,像小孩子要糖一样。”
“那你能给我答案吗?”我没想要得到回答,伸手去拉他。
他拉住我的手,借着我的力起身:“你不爱你,所以我想爱你。”
他扶着我的手,站起来就抱住了我。
“回家吧。”他在我耳边说。
我嘴巴大概是抿了抿,回拥他的时候,刚刚抱住他的肩膀,他猛烈又无声地,炸成了一大堆小朵小朵的白色铃兰,像雨一样,又都落到我脚下,铺满我脚下的地面。
我在这片坟墓里沉默了一会,然后忍不住哭了。
我没有去扫地上那一堆铃兰,收拾被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小撮猫毛。
我去警局做寻人启事的时候,警官听我说完这些,先问了我一句:“你是同性恋?”
我摇摇头说不是。
他的表情更觉得我奇怪了。
我默默叹了口气。
“所以你要登记的这个,究竟是个人还是只猫?”
我鼻翼兀地曲张一下,然后我吸了口气。
“算了,失踪的是我。”
跑掉吧跑掉吧,我也有些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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