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贝拉
上个月,我回了一趟老家,在爷爷家古老的柜子里,翻出了二十多年前的日记本、摘抄本、作文本、笔记本,还有一些上稿的报纸,满满两箱子。
沉甸甸的,我把它们带了回来,对我而言,是珍宝。
很小的时候,因为家庭原因,不爱和别人一起玩,从不主动去找同学,也会经常拒绝找上门的朋友。
在别人看来,我很孤僻,没什么娱乐。
但我有。
我有娱乐,也有很多朋友,是比我年纪还大很多倍的爷爷收藏的老黄历,是哥哥姐姐高年级的语文读物,是几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世界未解之谜,还有一些残码断页的故事书。
我一个人躲在墙角,把这些书翻烂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在文字中找到了得以安放灵魂的居所。
在暗无天日、漫长混沌的世界里,漂浮起一颗清澈透亮的文字宇宙,干净纯粹,柔软洁白,盛放了所有关于未来的宁静遐想。
我经常在脑子里,把文字虚构成一幅幅画面与故事,有时候,竟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经常以为发生过的事情,后来想想,竟是书里的。
那时候,阅读文字对我来说,是乌托邦,是避难所。
躲避不属于自己年龄应该承担的灾难,躲避大人混乱不堪的现实生活,躲避无聊倦怠的世俗人间。
在老师还未曾要求写日记的时候,我就开始写了。写什么呢?写所有不能对他人说的话,写观察到的某个事物的细枝微节。翻开年幼时的日记本,里面有很多关于花花草草的描写。
这得益于奶奶种的花。
奶奶是很爱种花种树的人,一院子,满满当当都是花草树木。如果别人家有了什么新的花草,她总想去央求别人给点种子,给株苗。
有棵月季花很特别,据说是我出生那年,奶奶叫住了一个卖花的过路人,从他手里买了一棵。那时饭都没得吃,她把本该下锅的钱,换成了一株花。
“它与你同岁。”奶奶经常这么说。
她的内心养了一片浪漫之地。
月季很好养活,大大的,香香的,一年能开很多季。落了又开,开了又落,生命力旺盛得就像一朵太阳。
后来的岁月里,奶奶又陆陆续续买了很多棵月季,各种颜色,花开的时候,邻居总爱来,蜜蜂也爱来。
我搬着马扎,就坐在一大片的月季花丛边,一坐一下午。观察每一朵花的纹理,每一片叶的脉络,把它们写进我的日记里。一朵花就能写一页,一片叶还能写一页。
奶奶一边浇水,一边笑盈盈地问:“这花真那么好看?你咋能看这么久?”
后来,奶奶走了,哥哥开始养护她留下的花草。
我再回家的时候,看见了很多新的月季根茎,是他买的。每年春天,哥哥会买上几棵,达成了某种奇妙的规律。
姑姑一边用锄头刨坑栽苗,一边数落哥哥:“你买这么多做什么?去年的月季都没有活,今年咋还买?”
她说罢,没有人作声。
我们用心照不宣的沉默,共同怀念一个人。
贫穷的童年里,我不贫瘠,我很富有。
花草、文字、阅读,搭建了我比同龄人更丰富的内心世界。
小时候,看那些印成铅字的书籍,很羡慕,也曾天真地想过,如果,某一天,我的文字能够印在某本书上,该多好。
我的文字曾让很多人感动落泪,也曾贴在学校的展览厅,还获得过无数的比赛奖项,刊登在报纸上,甚至,还以此为生。但始终没有印成书。
还有几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讲过,要为我花钱出书,恩情都铭记于心。
文字被坚定地选择过,这便是欣慰。
后来,为了生存,我放弃过文字。遇见老大后,重新写起来。流离散落,我们又相逢。
她给了我很多机会和希望,带我一起写了《自由职业者生存手册》,最近这本书出版了。
老大问:“出书是什么感觉?”
我说:“开心。”
在她问我这个问题时,突然想到,结局早已先我们的生命而抵达。
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星光,是它很多年前发出的。而星星此刻发出的光,会落在多年后的人类眼中。
就像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写下文字的那一刻,光便开始出发,只不过今天才显现。
我们现在呈现的状态,可能也是几十年前决定的。而你今日所发出的这束光,会抵达你之后的命运。
你得先释放光,而后,才能遇见光。
你终会与多年前年幼时的自己,在某个岔路口,潇洒告别,而后又在下一个岔路口,欣喜相逢。
你相逢的,是真我。
光锥之内即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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