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报说有很久的雨,以为雨季漫长,夏至这日,却有不期而至的白云蓝天,和清爽的风,我立于高楼,望见最长的白昼,和黄昏绝美的落霞,试将心头的褶皱,缓缓舒展。
如果观一片云一朵花可抛却身后万千冗杂,那片云与那朵花便不再只是一片云与一朵花,如果这也算哲学,那一定是最实用的生活命题,屡试不爽。
在晚风里,与母亲浅浅聊,一些不可更正的过往,一些不可名状的现在,与一些不可预知的未来,也不太介怀,人生的每一步,当时看似是认真的抉择,多年以后再回首,一切又似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既是天意,何必意难平。
父亲节过去,写给老父亲的文字再次搁浅在草稿箱里,无以为继,文字最怕勉强与敷衍,我自己也是,这不是借口。幸有爱在,老父亲一定不会怪我,假以时日,我会亲自读给他听,关于爱的各种表达,都在我心里。
父亲戴着老花镜,在南窗的风下一字一顿读书,我拿手机,在他身边不断定格,总想拍出一张满意之作,他侧着身体一本正经读书,装作没看见我的样子,母亲在一旁偷笑,只有我知道,这个在我幼小心灵里曾经严肃古板的父亲,如今只是个亲和可爱的老头儿,他在配合他调皮的幺女儿。
生我时父亲三十九岁,等我上小学时,他已过不惑之年,肩挑五个孩子的重担,那时我看得见的,只有他不苟言笑的脸,和终年佝偻在田地间的腰身,我不敢亲近他,甚至有点惧怕他,我羡慕那些可以爬上父亲肩头的孩子,那样亲密的天伦该有多甜,我也羡慕那些拥有二十多岁双亲的小伙伴们,我总觉得那样可以陪伴他们很多很多年。
放学了,别人家的孩子在村前塆后打闹疯玩,我们姐妹的时间早被父亲安排得满满当当,打猪草,挑土肥,拾柴火,洒扫小院…六岁那次他要我读书,我倔强不从,他拿了根竹杖,关上两扇落了油漆的房门,狠狠揍了我一顿,那是记忆中他为数不多对我动粗的一次,适度的苦难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这是父亲一生的理念。
初一那年,我像魔怔般受到场惊吓,乡村暗黑宁静的夜里,我一个人躺着,仿佛有万千魔爪伸向我,要抓我去无尽的远方,我颤抖中摸索着撞进父母亲的房间,喃喃道:我怕,我好怕!父亲甚是警醒,拿了手电屋里屋外院前院后猪棚牛栏一一查了个遍,并无异样,我在惊惧与颤栗中一夜无眠,也第一次主动挤睡在父母亲中间,父亲轻拍着我的背,给我讲了无数个又老又远的故事…就在那一夜,儿时对父亲的疏离与畏怯之感好像消失不见,我第一次意识到,父亲是像山一样安全的存在。
成年后,我逐渐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我们姐妹身上的责任感,自律能力,感恩之心,悲悯之情,全仰仗父亲不遗余力的教诲与传承,“坚持做正直良善的人,虚心做踏实严谨的事”也成为我的人生信条。从山里走出去,又梦想着走回到山里,在久长的岁月里,回味我们的关系,常有自豪欣慰从心底流淌,我的老父亲没有浪得虚名。
如今,每当他颤抖着手执意要在我的厨房替我洗碗时,我总是忆起那次他揍我的样子,他的暴脾气呢?他的大力气呢?他宏亮的吼声呢?父亲老了,与他一同老去的,还有他的刚烈与强硬,惟余他作为父亲最初的柔软与对女儿无私的疼爱,还有对我们工作生活人事永未停止的教诲。
今年八十二岁的老父亲,坚持自理,生活轻简,性情通透,感谢他陪伴我们那么久,让我可以在长长的岁月里不断认识到他一生艰辛背后的坚韧,担当,达观与智慧,当夜静时分隔壁卧室匀称的鼾声传来,唯有感恩满怀。
我喜欢徜徉在乡间公路来来回回的感觉,有时是接他们过来,有时是送他们回去,我知道这每一次的来路与归途,是因为有他们而倍添温情。
我喜欢那本叫《天长地久》的书,也是对父母亲最好的祝福,岁月倏忽,不觉又是一年夏至,惟愿天长地久,日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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