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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夏天最悦动的事就是旅行,今夏却无法如此悦动了。灾情不断,原先的旅行计划皆成泡影。每日黄昏在门前河畔散步,索然无味,那日,偶遇雨后彩虹,夕阳中树的剪影、隐隐卓卓的远山,倏然让我忆起那些在夏夜追逐萤火虫的时光。
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惟有上学前那短短的几年,光阴薄凉下来,最愿记住的依然是那些年。夏夜,从夕阳西下到月亮初升,父母不催不回家。大大小小的孩子被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吸引,不断追逐,比谁的萤火虫逮的多,好不容易逮住,放在玻璃瓶里,每增加一只快乐就多一倍。更多时候是空手而归,却依然快乐。有时,小伙伴大都回家了,我还舍不得离开,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实在太累,就伏在树上睡着了,直到母亲竭斯底里呼喊我的名字。“你那时怎么那样贪玩?害得好多邻居第二天都在问我找到你没有。”身边一同散步的母亲笑道。
“现在怎么没有萤火虫了?”
“不是没有,是你住的这种大城市找不到了。”母亲幽幽道,仿佛也陷入某种回忆中。
北京今夏还算凉爽,烈焰几日后就来一场雨,转瞬又凉下来。接连几日暴雨后,担心像郑州那样,依然天天乘地铁,那些苦难似乎离自己很远。然而,“烟花”台风来了,疫情又来了,且迅速蔓延,北京在劫难逃。风景总在远方,在别人的城市住久了,依旧想往远方。今夏,远方去不了,小河边散步,望雨后夕阳中的远山,那些欢愉似乎又回来了。
那时的夏夜,我们没有电视看,也无网络,更没有什么课外班、辅导班。我们住筒子楼,没有空调,在外面玩累了,被父母喊回家,却并不马上睡觉,听大人们讲“聊斋”。在筒子楼的走道中,我听的最多是谍战故事,加上讲述者生动、夸张的语言,每每听得我心惊胆颤。印象最深的是讲重庆发生的谍战故事“一双绣花鞋”。冒着做恶梦的担忧仍不肯睡觉,夏夜是孩子们的乐园。
犹记得我们在外面睡觉,家家搭起了地震棚的那段日子,孩子们不知道灾难,看不懂大人们脸上写着的忧虑。睡在各自简陋的地震棚里,好像在露营,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没几天,大人们拆了地震棚,我们只得回家睡觉。雨天,不能出去,坐在走道栏杆旁,将腿伸出栏杆外,嚷道“地震了,地震了……”母亲呵斥道:“不准乱说,哪来的地震。”对地震的恐惧是自己做母亲后。“汶川大地震”中,从坍塌的办公楼逃生,亲眼目睹受伤、遇难的人们,逃回家中,看到儿子正同一群孩子在搬砖头玩,脸上、身上全是土,正值初夏,汗水与尘土交融,看着花猫一般的脸,不禁暗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处在余震的恐怖中,晚上不敢回屋睡觉,孩子们就在夜幕下,在帐篷边嬉戏,在孩子的脸上,我恍惚看到那个坐在栏杆边喊着“地震了”的小女孩。而今,儿子回忆那场灾难,惟记得那年夏天晚上睡帐篷的兴奋,在帐篷边嬉戏的欢愉。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傍晚,与母亲虽说在离家不远的河边散步,又怎能躲得过突如其来的暴雨。冒雨等红绿灯回家时,骤然感到没有雨水再滑落下来,却见有人用一把大伞为我们挡雨,说是给家人送伞。那个高大的男人把我们送到屋檐下转身离去,湿透半个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那种温暖充盈着整个夏天。
在北京工作后,母亲年年夏天会赶来,说是避暑,实际是帮我料理家务,我则休假几日与母亲旅行。今夏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母亲则说像这样天天能在河边散步已不错了。去年夏天,母亲做手术未来京,我回老家照看;今夏母亲又为我操劳。她说只要身体好,愿意这样忙碌着。很高兴母亲现在能连续走一万步不喊累,仿佛岁月静好,然而,终究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雨后夕阳余晖映中的远山淡影恍惚将我带到远方。17年夏天,与妹妹到普吉岛旅行,专门安排一天去皇帝岛,返回时,已夕阳西下,站在甲板上看夕阳下的海水与天空,游船也眏入夕阳,渐渐水天一色,游船时而显露一角,时而又融入一片殷虹的海天之中,恍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船也不知驶向何方,时空不在,海天未老,惟美永存。18年夏天,游客在普吉岛遭遇大风暴,就在从皇帝岛返航时,几十名游客葬身海底,被美丽的大海吞噬。灾难无处不在,有时几乎与我们插肩而过,庆幸我只看到大海美丽的一面。人生中总有太多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东西,惟有与美共存的回忆。美丽与丑陋不仅对立,也是共存。无论大海抑或远山,只可远观,恰如今夏在小月河畔看到雨后一片橙黄的夕阳余晖眏入的远山淡影。
一阵凉风拂过,母亲说北京的夏天好过,早晚凉爽。小月河畔,有点点荧光闪烁。
“萤火虫?”
“不是,是钓鱼杆上的光。”母亲仔细看了说。
夜幕中,还有老大爷在河畔钓鱼,习习凉风,那也是他们的乐园。河边的林荫小道很少看见孩子,多是跑步、散步、遛狗的成年人,属于我们那个时代夏夜的欢悦过去了。散步中,偶有电话响起,不时翻翻手机。母亲说你不能不看手机吗。现在很难做到出门不带手机,那怕短短一个小时的散步。智能手机给我带来的竟是快乐吗?倘若出门前翻翻手机,看看天气预报就不会出门,也就不会淋雨,更看不到雨后的彩虹。
绕着门前的小月河漫步,来回不过五千步,一圈又一圈,夏天也就转过去了。没有远行的夏天并非无悦动,从夕阳余晖的远山淡影中,回望给予我欢悦的夏夜,遥望永不能企及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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