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样

东北话里，有一句“不像样”，想想应该是中性词吧。

单说“像样”，有“ne”的意思，就是厉害。

孩子任性得让人无可奈何时，长辈们会嗔怪一句“惯得可不像样”了；说某人脾气不好，不像话，甚至嚣张，说“可不像样”了；说某人性格和行为令人或唏嘘或恼火，叹息一句“成不像样”了；说谁家日子过得一般般，各方面混得一般般，也说“不像样”。

好多语气，好多含义。

昨天，姑婆婆的孙女结婚，我参加婚礼时竟遇见了中学同学，我们有三十五年没见了。

他是厨师，经营一家婚宴餐厅，还租赁举办宴席的所有设施。而令人想不到的是，我们都是姑婆婆家的亲戚，他是姑父的亲侄子。

我是真真没有认出他。

看见一个穿着过于休闲，里里外外一直收拾东西的人。头发虽短却花白，面色黄且黑，衣服颜色也跟脸差不多，一直忙忙碌碌。

我昨天晕车了，到的有些晚，酒席基本结束了，所以就为我们留下一桌。我难受吃不了东西，就坐在那礼节性地陪着。这时，他从我身边走过。他突然停下，很惊喜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认人本就不行，虽略有尴尬，但我根据他说他是姑婆的本家，说出了他的名字，并向他介绍了我的爱人。

“哎呦，你也没怎么变呀！”这是他坐下第一句话，他依然似乎惊喜。然后也不知是不是说给爱人听，“王XX，上学时最不像样。”一口松花江流域的语气。

一桌子人都笑起来。

“真的，那家伙厉害的，成不像样了。”

我也笑，心里分析和体会他说的意思，我该不该当他是在夸我，我到底有没有该贬的什么事。

看着他还有当年的影子，只是有点显老，语言风格并没有改变，兀自絮絮叨叨。他举起一杯酒敬我爱人，然后脸上兀自笑着，并不像说给谁听地说：“她那时，可厉害了，反正，成不像样了。”

“现在，也不像样。”爱人忍不住笑着说。

有一个表姐夫对爱人说：“现在不像样，那是你惯的。”

“没想到啊，咱们还是亲戚。”他笑着说，眼皮因为皱纹多像没有睁开，眼睛也看不出在看谁。“其实，我上学时也不像样，不过咱们那时候关系是不挺好？”他并没有看着我。

“当然。”我笑道。想想忍俊不禁：你的不像样和我的不像样，到底一不一样。

“她吧。”他终于看着爱人，手指着我突然一撇嘴，“在我们班，可不像样了，统管我班男生。”

一下子把我们又都说笑了。

他此时的表情，浅笑却摇着头，似有叹息，似有回味，还似乎感觉年少时的我，有几分感慨或者不可思议。

“咱们班微信群，谁都在，就唯独缺你，我们常常说起你，这群是不也太不像样。”这时，有人找他，他就急急忙忙说，“一会儿加微信，我拉你进群让他们大吃一惊。”说完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短暂地憧憬了几分钟，画面在三十年里穿了几个来回。别人会对我的到来大吃一惊吗？自我彩排了一下，我会如何闪亮登场。又想我当年有多不像样，如今也依然不像样，我在别人眼里到底算像样还是不像样。

他开车送餐具到邻村办喜事的人家，我们有事儿返回德惠。

“你曾经多不像样，把你同学吓得没加你微信。”爱人笑道。

“成不像样了。”我学着他的语气。

这次偶遇，似乎很不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