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然
我一向以为文艺浪漫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要长发披散，穿着棉麻衬衫在森林里奔跑，一直跑进我梦里，要直到梦醒还遗留着那丝悸动。
林萧从未有资格跑进我梦里。
她整个人特别胖，脸上还长满了青春痘，穿了身碎花裙躺我床上，自顾自地对我说着班上的事。
我完全没注意听她又在八卦着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又劈腿了，趴书桌上埋头苦算着数学题。
我不关心任何事，连母亲也冷着脸说，好好读书就可以了，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是父母的脸面，绝不能让他们蒙羞。
但眼前永远做不完的题真让我呕吐，林萧还在兴奋地问着明天要不要和她去逛街。
我看着这个聒噪的女孩，真奇怪，我好累，但还是接过她向我抛来的橄榄枝。
我沉默地点头答应了林萧，她欢呼着过来抱了抱我，叽叽喳喳地介绍着逛街的好地方。
她真是让人很难入眼的丑女孩，可灿烂的笑容使风都吹动起来了。
我问她，你不会不开心吗？
她大大咧咧地撩起袖子，露出还带着几道淤青的手臂，炫耀般说，父亲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喝酒打她了，她身上的伤都要好了，弟弟也懂事了好多，她怎么会不开心。
我心似乎被玻璃碎片割了一下，有种麻木陌生的痛。
她笑得仿佛不曾经历苦难，而时常抑郁得想自杀的我简直太过矫情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成为林萧的好朋友的。
或许是痛经到晕倒在教室座位上，只有林萧大喊大叫地冲过来要扶我去医务室。
她力气小，很艰难地扶起又高又瘦的我，喊其他人过来帮忙，班上人都在看热闹，不愿过来。
林萧倔强地带着我出去了，到了医务室，她流了满脸汗水，眼角通红，带着哭腔喊着人来看我。
一瞬间，我以为她真哭了，但没有。
我有些失望，尤其是她很丑，哭起来应该更丑，我遗憾没有见到她特别狼狈的一面，反而一天比一天地觉得她很好，这使我涌现出一股恐惧。
林萧对我有种黑帮小弟对老大的虔诚。
因为我成绩很好吗，因为我有一个看似幸福又有地位的家庭吗？我大惑不解地问她。
我总是要把一切捅破，把内心的阴暗想法宣泄出去，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做戏。
林萧摇了摇头，温柔地揉了揉我剪得跟男生一样的短发，轻声说着，因为你很酷啊。
或许是林萧太会演戏了，将我也带入了这场戏，我们不知不觉中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冬天，她给我织了条浅色围巾，帮我围上围巾时，她的脸一时间凑得很近，睫毛很长，时常聒噪的嘴紧抿着，脸上有种淡漠的欢喜，我们之间呼吸出的白气都被寒风吹散了。
我有点想吻她。
高考前夕，林萧到我家来睡，我坐她旁边看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不知为何，觉得她入过我梦里。
她消瘦了很多，脸上也没有了青春痘，已经是一个清秀的女生了。然而，林萧挫败地抱怨着篮球队队长拒绝了她的情书。
我想了想那个粗糙的整日只知炫肌肉的男生，想不通林萧喜欢他什么。
林萧认真地对视上我质问的眼睛，满脸通红地说着，他很酷啊。
我摸了摸林萧潮湿的头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林萧高考完后来找我，扑上来抱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她必须去打工供养她几个弟弟上学了，不可能再和我上同一个大学。
我抱着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我半睡半醒间，感受到一个吻落在我唇角，轻得像冬天里的寒风吹散了我们的呼吸，我以为我依然在梦里。
上了大学后，我们几乎断了联系。
偶尔过年回到小城遇到她，总是生疏地相视一笑，说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我看着烫了头发，时常在我面前低垂着头，越发成熟安静的她，感觉像见到了另一个人，我再找不回从前的她。
林萧和那个篮球队队长结婚前，发信息问我去不去参加她婚礼，我很快地回了不去。
淡漠的很，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等着林萧自顾自地找话题哄我说话的时候。
林萧没有再劝我，只简单地回了知道了几个字。
我听见心中城墙倒塌的声音，轰隆隆得震得耳鸣，城里的女生已经走了，只剩我一人守着荒凉的空城。
我没有告诉过林萧，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在梦里，我终于对她说出了那句喜欢，我们就那样手拉着手，笑着度过了平淡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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