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学会喝酒的人,都觉得自己藏着忧心事,而那些不会喝酒的人,因为忧愁,学会了喝酒。每个人或许忧心的事情各不相同,但在烦心的时候总是做着相同的事,不论是在心里或是在嘴上,一声叹息不可或缺。
傍晚时分,夕阳沉默在荒漠深处,城头之上,换岗的将士从微醺的少年身侧经过,泥封被少年摘取,酒香飘向远方。少年孙骞坐在城墙边,一边喝酒,一边流泪,酒喝干了,他却一点没醉。
“读书人,喝个烂醉,算什么读书人。跑去学武,可没人因为你的拳头就认可你的道理。走过千山万水,做了一件又一件好事、善事,哪怕是佛家的浮屠也能建造成林了吧,可先生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天地的事啊,何其不公啊。”所有的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亦是说与这不公的天地听的,可是,听了也仅仅只是听了。少年怒吼,数仗城墙一跃而下。
城内城外,顿时喧嚣一片,寂静的夜晚,宛如水滴尽了热油中。城外的斥候,尚未从这一惊变中回过身,便已被人一脚踢落马下,生死不知。
少年策马向敌营冲去。
先生虽然不喜自己的做事方式,武力不是证明道理的最好方式,却也不曾真正失望过。或许有一天,真正的河清海晏,靠的不是武力,是先生心里那些道理吧。
先生老了,无论心里怎么掩盖,事实便是如此。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里上,尤其是身为弟子的自己不在身旁这些年。这次来见先生,望着先生的后背,一直不敢站在先生身前,就是害怕看见先生鬓角的斑白。
待少年回过神,已是距离敌营不远了,他甚至能够看到对面,诸多人脸上惊愕的表情,能够驰骋在草原上的人,对于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敏感的很,可是一位骑马的少年能够无声无息的避开所有耳目,这无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并非是因为觉得少年能够轻松自如的离开这里,甚至没有人心里产生这一想法,草原的勇士除了对城墙里的那位老人有些忌惮,但是对于其他人会有一些轻蔑。可怕的是,现在营帐里来了位前来督战的人物,一旦惊扰了他,怕是很多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世间很多事都是出乎意料的,而且很多时候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营帐外厮杀盈天,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营帐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不久后,另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少年真不是靠人多就能磨死的人物,哪怕他四周被围的水泄不通,可他就凭着一双拳头一口气前行了数百米。
随着他不断接近那座营帐,愈多的士兵索性搏命也要拖他一拖,只不过此刻少年也不再一味厮杀,脚尖清点身形便已拔高数丈,几个呼吸间,窜入诸多营帐中不见踪影。
一时间,指挥作战的将领,神冒冷汗,多年领兵沙场的勇武丢在了马下。有时候沙场厮杀,唯死战足矣,可对于这些冲锋陷阵的万人敌来说相对简单,可要对于身后官场那些勾心斗角,在大的力气也保不住自己头上的那颗脑袋。
有些事,怕是更糟,战死沙场,死的只是自己一个人,若是营帐里的那位给人杀了,妻儿老小都会殃及。
孙骞在敌营里大显神通也好,或者说一腔热血保家卫国也罢,将心底里那些烦闷的情绪,以一种极为不讲理的方式宣泄出去,说到底不仅是先生,也是从前的他自己最厌恶的。
就好像那些在仕途上失意的诸多举子,把更多的愤怒,更多的不得志,发泄在青楼女子的肚皮上一样,可怜人可笑的把戏。
只是有些事一旦做了选择,便也丢掉了回头路。当年在那条回家的路上,一位先生将一枚黑色棋子塞到他的手心,笑着要收他做弟子。
虽然先生从来不说什么,但自己这个做弟子的,一直都没有做好弟子的本分,以前什么也不懂,可以学甚至去做一些让先生舒心的事,可是并没有,而现在呢,不能拿无知当借口了。
有些事情,该自己承担了。
先生太累了。
纵使距离中原千里之遥的白玉城,亦可遍闻鸡鸣声,只不过粮食稀缺,敢于飞上城头啼鸣的,大多只剩下一地鸡毛。
五更未至,城下已是明火执仗,叫骂不休,大有一副破城而入的态势。
没办法,围城数日,不见成效,不仅数次吃了败仗,如今竟然连前来督军的皇子哈鲁儿也被人掳走,朝堂内外早已颜面尽失,要是皇子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只能提着脑袋回去复命了。
孙骞打着哈欠,跟在先生身后,从城头到陋巷,一路上先生没说一句话,背着手走在前面,却比以往任何时候要显得轻松自在。
“先生,你可没看见,我一双拳头,打的他们叫苦连天的,本来想顺便抓个人问一问,没曾想抓了个地位最高的,回来的这一路别提有多气派了,身后黑乎乎的大军,却是不敢近我分毫。”孙骞跟在后面喋喋不休,生怕少说一句,便容得先生张口责骂。
战争不会因为一位胡人皇子的安危而妥协,城外敌军的慌乱也只不过是因为对方将领的性命不曾真正握在自己手里罢了,加上胡人的朝廷也是大小纷争不断。
原本希望渺茫的一局棋,被身后略显唠叨的少年,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拳撕开了一个口子,身为先生的自己,才真正对两国战事上了心思。
机会不是没有,只不过难以实现,眼下最困难的事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兵力不足的问题,以往,以白玉城的这些兵守住这座城池轻而易举,却没想到这一次举兵攻城却来了这么多,哪怕只围不攻,城内也坚持不了多久。只有离白玉城最近的两座边城出兵解救,才能破了这围城的危局,但谁又能保证,不会有更多的敌军,在半路设下埋伏,一举兼并三座城池,在之后就是更加平坦土地尽数落在他们的手里。
“人越老,本应越是清闲,怎么到了我这里,偏偏反了过来。”一直快要走到家门口处,老人开始自言自语,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能让身后的少年听见,“这就是命,等我死了之后,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会怎么编排我。”
“先生一定是饿了,我去做些先生喜欢的饭菜。”少年说完便一溜烟消失不见,只见老人张了张嘴话还没有说出口。
都尉府里,一位面容憔悴,穿着却很是显得高贵姿态的年轻男子,直到此刻依旧有些茫然,昨日刚刚抵达军营,数日来的舟车劳顿,让他只想先好好休息一夜,未曾想昨日熟睡之后,被人一巴掌扇醒。
直到现在,脑子里依旧是一团浆糊,被人一巴掌扇醒,又被人一掌打昏,再醒来就到了敌军的阵营里,都没地方哭去。
他心里很是清楚,胡汉之间的战争并非只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天灾,朝堂内外勾心斗角比那中原也不遑多让。而他自己最是讨厌这些人心变换,既难以揣测,也难以掌握。索性离那朝堂远些再远些,像那些中原人书中写的那样风轻云淡,或是看看战场之上的烽火狼烟。可没曾想,这次会离的那么远,直接成为俘虏了。
哪怕只有一城之隔,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真就不是自己说了算了。作为草原霸主最小的儿子,兄长们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偏偏对于他来说丝毫不感兴趣,也偏偏是他被派来这里。怎么去打这一场战争,他说了不算,只管站在最安全的地方,看着就行。
现在对于他来说,看的是真清楚不过了,安全与否,只能听天由命了。
城外叫嚣的紧,大有一副即将攻城的态势,却也只是围而不攻,战场主将实在是有些拿不定注意。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原因停下,哪怕他是一位皇子。有些事可能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除了白玉城之外,另外的两座戍守边城,同样遭受围攻,只不过相较于白玉城所处的位置,另外的两座城池利用地势优势,近可攻,退可守,又有雄厚的粮草兵马,对于这场战争,很多城中将领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无论是哪座边城,丝毫没有露出驰援白玉城的态势。自战事出现苗头之前,便有急报送回中原,有将领提出想要驰援白玉城,却被人一手压下,而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什么都没有说,态度却渐渐显露出来。
盛产美玉的白玉城,产出的玉石细腻柔滑,制作出来的棋子,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如今,一座城池,变成了皇帝手中的一颗弃子,想用一座城池,换来身下那张龙椅的稳固,只是他未曾想过,那群生活在草原和沙漠里的人此刻的野心前所未有的大。
除了学堂外,先生亦有一处别致的小院。
孙骞忙的不亦乐乎,似是之前愁容满面的那位少年和他并非一人,只有身体不得闲,心里才不会装着事,天大地大,比不过先生。
有时候,哪怕你竭尽全力,依旧不过是无可奈何,像是生死离别,到头来,只能说一句。
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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