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
张元干
卷珠箔,朝雨轻阴乍阁。阑干外,烟柳弄晴,芳草侵阶映红药。东风妒花恶,吹落梢头嫩萼。屏山掩,沉水倦熏,中酒心情怯杯勺。
寻思旧京洛,正年少疏狂,歌笑迷著。障泥油壁催梳掠,曾驰道同载,上林携手,灯夜初过早共约,又争信漂泊。
寂寞,念行乐。甚粉淡衣襟,音断弦索,琼枝璧月春如昨。怅别后华表,那回双鹤。相思除是,向醉里,暂忘却。
繁华过后最寂寞,国家不幸诗家幸。在风花与飘絮共舞,雪月和腥雨交错的时刻,李煜喊出了“人生常恨水长东”的痛苦;陈叔宝嗅到了“落红满地归寂中”的绝望。是磨难的洗礼赋予了秾粉以沉痛,疏柳以阴郁,山河云雨以气格与筋骨。
卷起珠帘,帘外小雨才停。轻狂的柳树堆成了迷烟,张扬的青草爬上台阶,红芍药正待开放,但骄横的东风却讨厌它的美貌,狠狠地揪掉枝头刚发的嫰萼。群山横阻了眺望的双眼,沉香熏倦了疲累的身体,想喝口酒吧,又怕烂醉会一不小心触碰了某根伤痛的神经。又想起那旧时的京城,世正繁华,人当年少。我们轻驰于皇城大道,悠游于上林御苑,沉迷于油壁香车,行乐于歌笑风月。元宵才过,我们又争相约出另一个聚会的节日,谁会相信盟约未践,人却已飘零了呢?繁华过后,多么寂寞!襟上残粉犹在,耳畔弦语已断,所有的明媚都已成了虚晃的昨日。不知那高耸的华表,还能否听见这忧伤的双鹤之歌,那绵绵不断的相思啊,也许只有在醉了的时候才能暂时忘却吧!
写这首词的时候,北宋已经沦丧,临安刚刚偏安。汴京的繁华犹在昨日,却已经成了永远的故事!词人忘不了奢靡的前朝生活,想不通一夜之间的骤变事实,割不断对故国山河的强烈思恋,这一切,都在这首词里得到圆满的宣泄。
一、意象铺陈的象征和暗示性。首段所有的春色都暗含了词人强烈的是非情绪,象征了变迁时代中的各种势力;中段的元宵之约、美人之思同样是家国之情的曲笔和互通。情景、情怀的高度融合,在遵循婉约词惯于浓绵的同时,又赋予了它无限的张力。
二、情感释放的折叠和矛盾性。首段说不敢喝酒烂醉,怕惹伤心;尾段说只有喝个烂醉,也许可以忘却一时伤心,这种矛盾的情绪反应了初经异变的王朝士大夫们共同的心态——迷茫,不知所措,极度的无力感。这种情感在不断的现实、追忆、闪回、相望中得到了充分的宣泄,让我们看到一个孤倚无助,不知所措的官宦形象,这又何尝不是当时初经变乱的南宋小朝廷的整体形象呢!
明人李攀龙《草堂诗馀隽》评此作:“上是酒后见春光,中是约后误佳期,下是相思如梦中。”
几个我不知道的词语:
阁,同搁,是动词;朝雨轻阴乍阁,典出王维“轻阴搁小雨。”
沉水,沉香;中酒:醉酒;障泥:指宝马;琼枝璧月:虚幻的美好;梳掠: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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