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常向上比较,比如说我。身边这个朋友全款买了五百万的房子,另一个朋友的爸爸是公司高官,那个同学长得好看,永远是被人优待。所以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处于社会底层,又穷又丑,人生过半之后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希望。在深夜里我一个人看着窗外的车流,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很远。这就是我的痛苦,总有更好的地方可以看见却到达不了。
但偶尔会看到一些人活的更加辛苦。十月份的时候,在我常买菜的市场门口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他裹着黑乎乎的棉袄坐在地上,远看就像一团黑墨,我以为是乞讨者。看一个老人走过,他扒着人家的腿说话,老人急忙走掉。我有些忐忑向前,看到他面前放了一个大竹篓,里面是鲜活的大闸蟹,还在乱爬乱动。看他实在太惨,我想着买一些吧。但我没有带现金,现在菜市场几乎都可以用线上支付了,我问:“能用微信支付宝付钱吗?”他连忙点头:“能能能。”我请他帮我装五个螃蟹,他闷头往里装,我说够了够了这都十几个了。”他仍然不停手,说多来几个吧。我说不要了不要了。他一边看我,说多拿几个吧,一边仍然往里装闸蟹。最后我着急了,大喊:“你再装我不要了啊。”他才停了手。我说:“您拿出几个,我只要十个,不能再多了。他往外拿了几只,我看袋子仍旧满满的,大概数了一下十二三只的样子。不想继续计较,便跟他结账。然而他说他没有微信支付宝,让我找旁边商铺的人借现金,我把钱给人家转过去。我说:“那算了吧。”他便站起身,佝偻着身子,拿着一黑塑料袋的闸蟹挨家挨户求人家。没人理睬他,有一店家说:“你不能老管我们借啊,今天都给你刷了好几百了。我们把钱取出来要交手续费的呀。”他没有搭茬,继续求人家。他整个人透出一种苦难的气息,眼睛大又亮,向外突出。他非常可怜跟人家哀求,没人理睬。我觉得有些受不了了,跟他说:“您别跟他们说了,我去取趟钱再过来拿螃蟹。”似乎没听懂我的话似的,继续哀求身边走过的买菜的人。这时一个小伙子过来,找他换一只死蟹,他跟人家说帮我付一下款,小伙子爽快答应。这样,我才将尴尬到嗓子眼的心放下来。看着他那么苦的样子觉得太难受。
这件事情过去好几个月了,我仍然记得。有时候想起,觉得他从江苏把闸蟹运来,趁着闸蟹还鲜活再卖掉,这件事很难。因为闸蟹需要鲜活才能卖出去,但这个所谓的菜市场只有四个摊位,几乎就是临时棚子这样的规格,人流量并不算大。我怀疑他这一趟买卖是要赔本的。想想觉得真辛苦。
没想到如今又看到了他。在北京连续蓝色低温预警的这几天,他又出现在这个小菜市场的门口。这次看上去干净了很多,穿着薄羽绒服,靠在墙角,他脚下摆着鲅鱼鲫鱼和带鱼,种类不多,竟也形成了小小摊铺的样子。既然又过来卖,说明上次应该是赚到钱了。我在他这里买了一条小鲅鱼,他说:“就一条,不给你称了,给五块钱吧。我往外掏钱时,他说还是给六块吧。”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虽然可怜但喜欢耍无赖,就跟上次我说要五只螃蟹,最后拿了十三只。这次不给称重直接要五块,我就觉得应该是多要钱了,现在他还反悔想要更多。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冷淡地说:“您这再涨涨,待会等我拿出钱来就涨到十块了。”他嘿嘿一笑,似乎不好意思了。我递给他二十,他找我十五,还是没有多要。
这个人固然有可恨之处,但其实我能理解。他的胡搅蛮缠是为了多挣几分几厘,小本生意全靠体力在撑,多挣一分是一分。一年顶多来两三次,也不靠回头客照顾生意。我尝试将自己放在他的角度,或许我可以比他更耍无赖,只为多卖些货卖些钱。
还有一件小事,最近在装修,工地上工人来来去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性格。拆墙的师傅瘦小单薄,五十岁的年纪还漂泊在异乡挣点体力活钱。他早上五点到了工地发现水管漏水,因为水管道被封起来,开口很小。他拿一个水杯一直接水,等我到了已经八点半,再等物业来修是九点多。他耽误半天时间帮我一直接水,看起来老实可怜。中午休息时间出门吃饭,回来时我看他拿了一瓶啤酒,想必啤酒是给自己一天辛苦工作的安慰吧,他看我在看他的啤酒,有些不好意思。
贴瓷砖的师傅特别热情,我每次去都爱跟我聊天,说这房子,说房价。每次都是我们要走了他还在说。我想,一个人每天呆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独自工作很寂寞孤独吧,也是漂流在异乡的人,迫切需要些与人的交流驱散阴霾。
他们都看起来脏兮兮的,工地上难免各种灰尘。我想他们走在马路上大概也是不起眼的,个头不高,穿着破棉袄,也不干净。上了公交车,年轻时尚的女孩子都不大愿意在他们身边坐着。他们租住在这座城市破旧的平房里,远离家乡和亲人,就只为挣的多一些,所以甘愿付出更多的辛劳,和他们相比,我的日子过得太幸福了。偶尔看到他们,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总有人活得更加辛苦。我虽然买不起大房子,吃不起高级餐厅,但日子尚且过得去,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不体面,也不至于哀求别人的帮忙和为几块钱耍无赖。
我想,日子还是可以过得下去,也值得好好过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