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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生产队的鱼堆

中秋|生产队的鱼堆

作者: 八寨老杨 | 来源:发表于2017-10-05 13:58 被阅读0次

    黔湘桂三省交界,是云贵高原和岭南之地的交接区域,崇山峻岭、深山老林,所谓疠瘴之地,外人轻易不敢进入这个区域。

    大概因为这样,侗族人得以在这里休养生息,孳孳不倦,居然千年万年。由此形成独特的侗族文化,独步天下,一点都不必谦虚。

    当年诸葛亮南征,川、滇、黔一带,七十二垌垌主,全都被他长满虱子的道袍笼罩的透不过气来,除了侗族地带。

    狄青号称百万大军南征,路过黔湘桂三省交界边缘,号令三军:悄悄走过,出声的一律当斩。可见侗族民众当时的气势,也足以显见冷兵器时代这一区域易守难攻。

    侗族祖先在这里开辟田地,河滩一带做了水田,山脊也不放过,层层梯田上接天壤。山谷里常年晒不到太阳,即便开了水田,虽然泉眼充足,稻子因为晒不到阳光,赶不上封山之前成熟。

    那么好的地段,自然不能浪费,于是就拦山修坝,开辟了鱼塘。这么好的泉眼,这么深的水位,自然是鱼儿偷欢的好地方。

    山谷里的鱼塘,也是一口接着一口,一直修到水源劲头,同样的梯级造型。跟山脊上的梯田,真是相映成趣,颇有一种阴阳调和的韵味。

    转眼间,人世已经沧海桑田。

    桃花源,侗族民众赛过神仙。

    入社以后,所有土地全都收归集体所有,大伙一觉醒来,居然都成了人民公社社员。作为依附在土地上的鱼塘,自然也是集体资产。

    于是,养鱼就成了挣工分的事。

    劳动力割来的青草,过磅论斤换算工分,似乎分外热闹。只是不知道这个热闹,该是从何说起。

    每年的中秋节,后半夜,就有人去放鱼塘。

    山谷里的泉眼,虽说冬暖夏凉,毕竟深秋时节,潜水也不是一个能闹着玩的事。

    放鱼塘简直成了勇敢者的游戏。

    他们游进水底拿开塞子,鱼塘水位渐渐下降。老半天功夫,慢慢露出乌黑的淤泥,浅水淤泥上蹦跳的,全都是大家起早贪黑的收获。

    看到一堆人围着岸边欣赏自己的蹦跳,大概因为没收到门票的缘故,鱼儿似乎很不甘心这种任人安排的命运,不停在泥淖里挣扎,泥点满天飞。

    那些所谓的壮年劳动力,这个时候收起裤脚,拿了棍子,兴高采烈往鱼塘里奔忙。这个时候,孩子们只能在岸边看热闹,不断喝彩。女人自然就是暗地里评价,谁家的男人动作比较优美。

    他们朝着鱼头就是一棍子,使劲敲,一敲一个准。鱼儿被打晕或瞬间翻白眼,马上就有人接力拿到岸边上,一片白肚皮,陈尸累累。

    等到那些大的鱼都收拾好了,队长巡视一遍过后,浅浅的水面波澜不惊,证明没有亏空集体财产,于是宣布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

    队长一声令下,鱼塘里留下的小鱼小虾,就由社员打捞。女人和孩子,背着竹篓,拿着小网兜,在淤泥里寻寻觅觅。那种勤恳劲,真是绣花针都不放过。

    有些人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总是能找到漏网之鱼——他们能够在淤泥里捞出挺大的一条鱼——喜笑颜开的,在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美滋滋的放进自己腰间的竹篓。

    因为事先已经说好了,这个时候哪怕就是再大,既然队长已经松口自由打捞,自然只能归个人所有。没法子,运气可不是均匀分配的。

    一路赶鱼的号子声,大家一脸幸福的簇拥着装鱼的箩筐,跑到晒谷场上,接下来才是最让人惊心动魄的。

    这个时候,大人们已经集中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讨论应该怎么分鱼。一般都是按照各家各户劳动力人数多寡,分成大小不同的一堆堆鱼儿,一排排在场子上晒。秋天干燥,确实比较适合晒鱼干,不过,重阳过后似乎更好。

    当然也有不服这种分法的,或者自由打捞的时候运气不怎么样的。这个时候就提出不同看法,而且据理自争,挣不到多一点,死不甘心。哪怕就是拖着大伙在场子里,任凭苍蝇在鱼肚皮之间盘旋。

    最后,可能会从别人的鱼堆里匀出一些给他,安抚一下糟糕的运气。

    或者队长威严,能够把他这种自私气势给打压下去,马上给他一顿义正辞严的社会主义再教育。这种社论腔调,威力真是非同小可,很多哪怕再牛逼的人物,一听到,马上就现出绵羊相。

    每当这种时候,众目睽睽之中,这些家伙即便一肚子牢骚,也只能回家对自己婆娘撒泼。弄不好就是他们自家婆娘出的馊主意,毕竟,那些妇女当时也在场。

    于是,家家户户领了自己那一堆鱼儿回家,热热闹闹做鱼生、油炸、腌制……爱咋的咋的,只要你不至于蹭了别人的就好。

    这多少都有点原始社会的韵味,以前在中学课本上看到元谋人从原始社会一下子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也是这样的图片。他们采摘、围猎到的食物,都是这样成堆的分发。

    没想到,1980年代的地球人,居然还有这么一个角落,实现直接从原始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伟大创举。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忍不住的激动不已,暗暗感激自己命中注定的好运气:在下何德何能,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真是惭愧啊!

    如今所谓的弯道超车、跨越式发展,跟咱们的跨越式比较,简直小巫见大巫!什么叫跨越式发展?咱们寨子好几十年前就已经成功转型啦!

    其实,自由打捞的时候,还是有些人做了手脚的。虽然后面解释成,因为他们运气好。早在一开始打捞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鱼藏到一个角落,等到自由活动,装作一副惊喜的样子,跑到那里去当哥伦布。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另外,谁都讲成本的。

    可见,对于没有固定主人的资产,只要有机会,是人都会想法子伸手的。想不出免责的好法子,那是智商问题。所以一想到以德治国,就让我有一种蚂蚁爬的恐惧——请注意,是山里野生的大黑蚂蚁,剧毒。

    据说现在经济下行,很多厂子都关门了。

    我没心情也没兴趣到东莞一带参观,只要数数寨子里这些年呆在家里的年轻人就清楚了。不去东莞的另外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她转型啦!

    也有人说,趁着这个黄金时代,国进民退的决定性时刻啊!麻烦的是,这种傻话居然还真的有人信以为真。于是乎,各行各业都出现了国家队,从大米到食用油到烟酒……哪怕是一些新兴行业,同样也有入股和控股的迹象,至少嫌疑很大。

    国有企业一呼啦的往前冲,大有吞掉民营企业的威猛劲头。为了一小撮人的利益,拿着整体纳税人的钱跟部分纳税人竞争,不知道这种竞争到底算是什么玩意?你们有竞争的资格吗?

    这好比你请我们侗族木匠帮你修风雨桥,说好的包工包料。木匠师傅美滋滋的签了合同,以为这下子大发了,因为预算确实不低。竣工以后,成了你的伟大政绩。别说工钱,就是材料费,还是我们垫付。我们背米打工,欠下材料商一大笔款项,回家卖田卖地都没人敢买啊。

    结果这座风雨桥得了金奖,跟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然后你颐指气使:侗族木构建筑是我的专利,以后你们再做,就必须支付我版税!而且你怜悯贫困山区刨食不易,大度地宣布:就拿以后的部分版税,来抵这座金奖风雨桥的人工和材料吧,反正你们少不了修桥建楼的,不然你们靠啥换钱吃饭?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很容易想起小时候生产队在晒谷场上分鱼的场景。那确实是一个非常热闹的集体仪式,但是,除了热闹之外,就是莫名其妙的失落。

    至于失落什么,我也不清楚。

    哪怕就是清楚,也不敢说啥。

    顺便想到1950年代末期,那时候报纸上一片欢呼声,亩产十几万斤,让人热血贲张。领袖人物说这么粮食吃不完,咱们就多吃几餐嘛!女神诗人郭沫若更是动不动就是有诗为赞。

    关于这位桂冠诗人的绝妙好诗,请恕在下不抄列如下。因为担心抄了那些诗句,一时半会想不通,会找人拼命。

    大跃进之后,结果我爷爷奶奶相继饿死。

    寨子里饿殍遍地,别说棺材,就是席子都不够用。请注意,这是20世纪中期,而不是中世纪,更不是原始社会!

    如果这就是国有企业的做法,他们的终极目的就是亩产十几万斤的话,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现在还去做这种试验。

    因为几十年来的经验,已经足够证明,想要有饭吃应该怎么做。其实,我们祖先千百年来都知道这个事了,不必别人来当老师。而且,成本如此高昂。

    另外,我们还能拿出更详尽的数据清楚说明,想要大家都有一口饭吃,应该不怎么做!至少是,不要去做什么!

    除非肉食者完全把这些当做一个笑话,为了让自己的一生过成一系列笑话,不惜捆绑一堆人,跟他一起让人笑话!

    有些人活着活着,就成了一个笑话。

    这是你的自由,没人拦得了笑话的诞生。但是不应该绑架别人,这是捆绑销售,严令禁止的。

    不然的话,你到我们寨子旅游。

    一家伙光是门票,都要收你个千儿八百!

    你乐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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