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稔ren 窗棂 拂晓 晚星
哈罗德注意到，屋子里充满着一种紧张的沉默，放大了她的声音。他轻轻瞥一眼其他顾客，所有人都静止不动，连角落里的植物好像也凝住了气息。
从小他就害怕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从小他就习惯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生活。
哈罗德又一次觉得自己无可奈何的成了焦点，连拿起茶杯都变成了一个刻意的动作，还哐当一声撞上了碟子，着实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或许人就是这样，越害怕什么就越容易被什么吸引。
这种情况让他很感动：遇到一个陌生人，对他表现出不是自己的那一面，或者很久之前就已经失去了的那一面，甚至是成为一个自己可能会成为的人———如果那些年前作出的选择不一样的话。
哈罗德又一次离开电话亭，心里想如果莫琳能理解多好。但过去那么多年他们都淡漠了语言的沟通，只要看一眼他，她就会被拉回到痛苦的过去，还是三言两语的交流最为安全。他们都自觉和对方停留在最表面的交流，因为言语之下是深不可测、永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他的虹膜是水蓝色的，眼白的地方都红了，看着就觉得痛。哈罗德的心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但他没有移开眼神。两人就这样对坐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直到哈罗德心中一亮，笑了起来。他明白了，在弥补自己错误的这段旅途中，他也在接受着陌生人的各种不可思议。站在一个过客的位置，不但脚下的土地，连其他一切也都是对他开放的，人们会畅所欲言，他可以尽情倾听。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起母亲离开那天，父亲盯着前门，仿佛要用意念将门’砰’一声打开，看到站在门后的母亲。
第二天早上，小小的屋子里满地都是母亲的衣服，像极了一个个空荡荡的母亲。
天空是冷冷的钴蓝色，太阳还未升起，雾气还微微闪着白光。
现在却发现信念低到了脚下，之前强压着的担忧渐渐成了隐伏的事实。
地上的光是金色的，连他身上的皮肤也因此暖起来。脚下的土地咯吱作响，仿佛在耳语什么，空气闻起来是绿色的，充满了新生，软软的水汽升腾而起，如缕缕轻烟。
如果他能一直将眼光集中在比自己伟大的事物上，他知道自己一定可以走到贝里克的。
奎妮还活着。她也相信了。她在等他。
空气中的微尘在午后的阳光中回旋飞舞，好像有人在用勺子不断地搅动一样。
无法走近她，却又被她的抽泣声折磨着。
他看到自己伸手推开那扇木门，感觉到阳光落在肩上的温暖，闻到空气中微微发酵的温热气味，听到那异于寻常的宁静。
突然，他感觉小腿像炸开了一样，包裹着肌肉的皮肤仿佛被撕裂开了，地面突然升起，他伸出手想挡，但膝盖在这时不由自主的弯曲了，他整个人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手掌和膝盖狠狠地痛起来。
虽然他做了所有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找到工作娶妻生子，赡养家庭，深爱他们，即使只是刚刚做到———但有时他发现早年的沉默其实一路跟着他。进了他们的房子，藏身在地毯下、窗帘后、墙纸内。历史就是历史，让你无法逃离你的出身。就算你戴上领带也不会改变。
眼泪刺痛了他的眼睛，哈罗德眨眨眼，努力忍回去。
身体里有一种空洞在蔓延，仿佛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现实的世界。
没有爱的生活不是生活。
哈罗德想起过去，他曾经多次看着客房关着的门，心中清楚她已经完全将自己封闭，不愿再让他触碰。有时他会将手放在门把上，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再次感受到她。
当他终于可以与新婚妻子独处，他看着房间那头的她轻轻解下裙子，既煎熬于触碰她的欲望，又因紧张而颤抖。
他怎么会认为这些再平凡不过的地方加起来就等于更多呢？
莫琳，我是那种感激钟表的声音打破沉默的人。
山谷那头点点灯光在黑暗中微微摇曳。
白昼正在打退黑液，曙光渗入视野，苍白得几乎没有颜色，随着远处的轮廓渐渐清晰，曙光越来越坚定，鸟鸣突然响起，夜空渐渐转为深灰、乳白、桃红、靛青，最后定格成一片蓝。一道隐隐的雾气爬过山谷，山顶和房屋都像从云中升起一样，月亮此刻已经模糊不可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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