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洽卿在六国饭店的洒桌上,把与洋人打交道的心得体会,一股脑儿向他同乡麻皮阿荣吐槽的畅快淋漓。
他对黄金荣说道:
"四明公所这桩案子把你我都缠在里面了。咱们替洋人办事不假,可骂我们是汉奸,实在冤枉!还说你是……”
″我是什么?"
"说你是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正在到处打探抓人。"
"娘希皮! 谁乱说的?我让他吃刀子。"
"老弟性子直,本来我不想告诉你这些话的,你不要发火,听我说。那宁波人在上海有三十几万,不是好惹的。再说了,你我都是浙东人,与宁波人时常碰碰面的,犯不上把事情做绝,让他们骂咱们一辈子呵!留条后路不好吗?"
"可我吃人饭受人管呀,法国人交下来的差使,不好打折扣的,我是例行公事啊。"
"公事当然要办,但要看怎么办。我给洋人办事比你多几年,不是卖老,对付洋人,得要有办法。干事是干事,但在干事中还得驯服洋人,让他们变成狗,跟在你屁股后面转。几年下来,让他离了你什么也办不成,你不出面,事情就办不了。这样,你做事的功夫才算到家了″
"洋人会跟在我屁股后面转?"
"对,这就看你的公事怎么办了。"
黄金荣茫然地摇摇头。
"就说这四明公所的事,是挖祖坟的事,你想过没有?伯父母的坟墓不是在漕河泾吗?你逼急了,那些宁波人也会去挖呵!"
服务生送上一大盘切片,虞洽卿收住话头,招呼黄金荣吃菜。
黄金荣连吃三四片,辨不出是鱼是肉,笑着问:″阿德哥,这是咋回事体?明明是肉,却是鱼的味道。有趣!"
″这一盘叫"鲚油浸肉″,是烧好的白肉浸在鲚油和黄酒里12个钟头后,捞起切片而成。"
虞洽卿夹一片放嘴里,顿了顿又说:
"一样菜里难得有肉味又有鱼味,大家喜欢吃。我们办事,不也可以两全其美吗?"
"对,我明白了,你是说事情可以办得让法国人满意,宁波人也不恨我。″黄金荣豁然开朗,会心地大笑起来。
"不瞒你说,这件事,引起公共租界市面波动,损失很大,英、美、日几国都不满,我今晚向你透风,劝你做事多动动脑子。两面讨好的事,你完全能办到的。"
虞洽卿跟黄金荣讲的话,是坦率的。英美日列强的态度都告诉了他,黄金荣不得不小心在意了。
回到家,他立刻把事情跟叶桂生说了。叶桂生也说阿德哥说的没毛病,饭要吃,要留条后路避灾。
黄金荣他想的就跟别人不同,他留后路是为了更多的捞银子。
本来,他是打算自己去抓那七个带头闹事的宁波人的。现在他改主意了,他准备把人名报告给法国巡捕房,让法国巡捕去抓。抓之前派人给那些人通风报信,敲他一笔。法国人扑空,说明这些人畏罪潜逃,我探得情报准确; 这些人逃脱了,心里明白是我帮了他们的忙。这叫两面生光。
"这事还得向阿德哥那边说一声,领领他的情,事体要做得三面光。"叶桂生给黄金荣谋划道。
在黄金荣与叶桂生研究办事几面光时,江苏省衙门藩司聂仲芳来上海督办这桩案子了。黄金荣吃侦探饭的,手下耳目及多。那边藩司一动身,他就得到消息。于是抢在藩司到来之前,实使他的三面光计划。及到6月15日,聂仲芳与宁波人会商,劝他们复市时,麻皮阿荣已经敲了十几笔大竹杠子,捞肥式了。
6月17日,他得到了一个消息。上海道台叫书办查阅有关四明公所的卷宗,检出一张光绪四年法国总领事李梅与道台褚心斋合出的布告,上面明确写着:
大清国署江南海关监督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褚、大法国驻扎北福州领事调署上海总领事务李,立据……此后法国租界内四明公所房屋冢地,永归宁波董事经营,免其迁移。凡冢地之内,永不行筑路开沟造尾种植,致损葬棺,由本总领事转饰公董局,令巡捕随时照料,以全善举而效和好。
光绪四年七月十七日,一千八百七十八年八月十五日。
我照搬这个布告,是要让读者们认清帝国主义的嘴脸。也看看我们自己,为什么在洋人面前,总会有人患上"软骨病"?
那个现任道台蔡和甫叫书办将这个告示写个副本,藏在袖筒里,坐轿去见法国领事白藻泰。
告示里的″四明公所房屋冢地,永归宁波董事经营,免其迁移"几勾,着实厉害,把白藻泰嚣焰压下,答应法中双方派员会商,事件有了和平解决的苗头。
黄金荣得到了这个机密消息,他知道法国人准备了结此案,就又想出一条釜底抽薪的诡计来。
6月18日下午两点,娘姨领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俊俏少妇,来见桂生。说她丈夫昨夜被人绑架,至今下落不明。中午,有个宁波人来关照,说上海滩上的事,托托黄老板,总有法子可想。
桂生听了,同情地叹了口气,说:"锦镛昨夜在家里搓了通宵麻将,现在还睡在那里……沈妈,你去看下他醒了没?"
过了一会,姨娘来向桂生回话:"先生还在睡哩,我推门进去把他吵醒了。先生说,有事同太太讲一样,只要太太认为可以办,他一定帮忙。"
那少妇一听,连忙说:"那我就求太太您了,我全家老小全向太太磕头。"便要下跪,桂生马上拉住她。
这少妇是四明公所甘董事续弦娶的娘子,娘家在杭州,与娘姨沈妈是同乡。
桂生见少妇眼泪汪汪,不好拒绝,只得模糊地答应道:"你我同乡,只要能够用上,这点忙是要帮的。让金荣给你打探打探,你明天早上来听消息。到时你不必自个儿跑来了,派个人来问问就行了。"
听了桂生的话,那女人千恩万谢地告辞走了。
黄金荣早已起床,躲在门后把少妇瞧了个清清楚楚。见少妇美貌,麻脸抽动了几下,肚子里又生出一波坏水,弄出了"销差、捞银子、施恩、霸人妻"的四面光来。
当然,这最后一光是连桂生都蒙在鼓里的了。
那些扯白的千朮,多讲无益。挑明了说,这个绑架甘董事是黄金荣一手策划的,目的自然是敲诈钱财。
他使人先绑架了甘董事,再放话给事主家人,让事主求救有门。然后他再假意探得了消息,告诉事主人在何处,开出赎金盘子,安排事主家人与"绑匪谈判,他作中″撮合"赎金价钱。带甘董事娘子送赎金去匪窝,遇绑匪强暴董事夫人,撕烂夫人衣服。黄金荣英雄救美,救去自己的秘密淫窝,甘夫人还跑的掉吗?被麻皮阿荣敲了钱,睡了人,口里还一个劲地说着感谢他的话儿……
一环一节,都设计得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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