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小琳
“姑姑……,姑……姑……,回来过春节呀!”
“姑……姑……,回来过春节呀!”
我转回身,远远地,三个侄女小小的身影和挥舞的小手,在夕阳的余晖中落入视线,伫立在三个小小女孩身后的两个嫂子沉默着,犹如身旁的竹林,轻轻地挥着手。
泪眼模糊中,我扶了扶行李的背带,用力地挥挥手,转身边大步地走,边拼命眨眼睛,不让泪水轻易滑下……
多年来,一次又一次背着行李在城乡之间,已成了家常便饭。当年为了生活,为了还在念书的妹妹,我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打工的行列。
这期间,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磨难与耻辱。
记得刚工作头一年夏天,有一天下班后,我攀着竹梯打算上阁楼(宿舍)午睡,冷不防,梯子突然下滑,惊慌中,我用手去攀窗沿,窗沿没抓牢,右手大拇指却被一根钉子深深地划开一个口子,人跟着往后摔,后脑重重地撞到案台上。闻讯走入厨房的老板和老板娘连声问“怎么啦?摔着没有?”我站起来,摸摸后脑勺,觉得没什么大碍,就说:“没事,不要紧。”
两个小时后,当我起床要上班的时候,才发现右手拇指伤口仍渗着血,而且还很痛,稍稍一动,血就溢出更多。这才惊觉自己太大意,于是向老板请假去空军后勤门诊部包扎。孰料,到了门诊部,医生一看,连忙叫我赶去市一医院缝针,他说门诊没有设备,还说因为夏天容易感染,叮嘱我去市一医院,一定要医生给打一支破伤风针。
缝完针,去交费,才发现去得匆忙,没带够钱,面对我的尴尬,女医生和颜悦色地说:“按规定是先交钱,后做手术的,不过看你刚才那情形才破例,明天来换药记得带钱来补上。”
我千恩万谢好心的女医生,走出医院的大门,看着缠绷带的手,我对自己说,要争气,不在哭泣!人生的路,我才刚刚开始走,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风霜雨雪,还要我去面对,去承担。除了往前走,我别无选择。
第四届民运会闭幕后的一天晚上,领班兼收银的董莲花在清点营业额的时候,发现少了七十五块钱,在询问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员工之后,怀疑的目光依然落在了我的身上。理由是,我是新员工,在我未来之前,店里从未有丢东西的事。
看着所有人质疑的眼光,老板娘的旁敲侧击,我禁不住大声喊:“我没有拿!”
跟着我冲出店门,满腹委屈游荡在古城路。转入民族大道,我丝毫没有留意迎面走来的两个男青年正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和他们擦身而过,突然,另一个折到我前面拦住我,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扭头一看,后面那一个正不怀好意地冲着我笑,我拧转头怒视眼前的男人沉声喝问:“你们想什么?”那男人揶揄道:“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我迅速环顾了周围,没有人路过,对面马路约500米左右,有人踩自行车上来,心胆一壮,我闪身往左一冲,脱开两个人的夹攻,大声地说:“你敢?!我喊人了!看!”我边退边指对面骑车而来的人,两人一看,占不了便宜,悻悻地走了。
愤怒和屈辱的感觉烧灼我整个身心,一天之内发生接二连三的事,我只有咬紧牙关,面对城市的黑暗。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我立刻逃亡似的离开店里,一个人走进了南湖公园。我无法面对同事们异样的目光和悄声耳语,我总觉得别人是在议论我。
背负着这样的思想包袱,我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晃,眼看着上班时间一点点逼近,我竟没有勇气回去,我甚至想旷工算了,可转念一想,假如我旷工,甚至辞职,也不能洗清我的“罪名”,只能证明是我偷了那笔钱!我不由得恨起那名真正的“小偷”来。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一脚跨进店里。
立刻,韦姐满面笑容迎了上来说:“小琳,钱找到了!”
“真的?在哪里?”我惊喜万分。
“就在抽屉里。”
“骗人!”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明明昨天翻遍了抽屉,找不到,才……”
这时,莲花姐一脸歉意地走过来说:“对不起,小琳,钱,真的找到了,是我不小心,关抽屉太用力,把钱抛出抽屉,掉进里层去了。”
……
两年多后,我来到广州,在机场路一家酒楼打工。
老板娘姓蔡。她规定每个员工必须押半个月工资作押金,没有钱就从工资里扣,管吃管住,扣身份证,扣水电费,每月休息两天。
老板娘的眼睛就象一部摄像机,别以为她在柜台里看小说、看报纸或修指甲,你就可以随便或大意做事。开会的时候,她就会点名或不点名批评,比如站的姿势,比如喝了多少次水,甚至上几次厕所,一一列举出来。
有一次开会,她点了我的名说,太喜欢去洗抹布了,一天去多少次,我不禁又好笑又凛然。一方面,她要求搞干净卫生,而同事们多数怕抹布脏,不肯拿去洗,我则不喜欢拿着油腻的抹布去抹桌子;另一方面,我暗自庆幸,幸亏我是去做事而不是偷懒!
起初,我挺理解她的所作所为,包括不能随便接听电话。有一次,妹妹从南宁打来长途,快下班的时候,她转告我,说妹妹要我寄钱到学校去。
我倾尽所有寄钱给妹妹后大约半个月,天气骤然变冷,我用仅有的一件大衣和蚊帐盖在身上,苦熬了一个星期后,感冒不可避免。
思前想后,这天晚上,临下班时,我终于鼓起勇气向老板娘开口借钱,因为还有大约一个星期就发工资了。
我跟老板娘说,就算预支半个月工资好了。
谁料,老板娘眼一瞪,凶狠地对我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要我给钱给你去买棉被?就算是你妈都未必能照顾你这么好!”忘记了怯懦,忘记了害怕,此时此刻,我脸上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和轻蔑!
有钱的老板娘,你让我有了轻蔑你的机会!(彼时我母亲已去世多年,我自动承担起供妹妹读书的责任。)
这之后,各种刁难如期而来。
先是把我支得团团转,客人少的时候,指定我去服侍,换烟盅,换骨碟,上洗手水,上果盘,撤餐具,洗茶壶,我一声不吭默默地一一照做。
下班的路上,迎着寒彻骨髓的北风,我暗暗在心里想,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为了妹妹,你必须忍耐!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湖北的秋萍请假回去结婚,逾期未归,回来报到时,老板娘宣布已炒掉她,押金、工资一分不给,秋萍含泪离去。
张业梅辞工走后不久,陆艳也递了辞职书,十五天期限后,老板要求她再多做一个星期,说是找到人顶替再走,陆艳只好又站了一个星期门口。
三天后,陆艳来交工作服顺便结算工资,老板对她说,要走可以,押金不退,要不你把工作服带走。
眼看着这一幕幕丑剧上演,我萌发了离开的念头。
这天下午,老板娘例行带我们去河北大厦喝茶,这也是她的规定之一,每月一次,只有楼面才享有的福利。
在去喝茶的路上,我向老板娘请假要求回宿舍休息,因为我感觉来例假了,肚子胀痛难受。
老板娘斩钉截铁地申令,谁也不许缺席!
硬着头皮上了二楼坐下,我坐立不安,果然,上厕所的时候,真的发现来例假了,我和领班阿珠说,要她帮我求情,让我回宿舍一趟,谁知老板娘一听缘由,立即说:“要么就不要回去上班,要么就乖乖坐在这里喝茶!”
我愤而站起说:“就算你要炒我,我也要走!”
几经周折,我在龙津中路找了另一份工作,交完300元押金,我已身无分文。
这时,经理要求和我一同进来的一批新员工交身份证复印件。
一直到期限最后一天,我仍没法交上身份证复印件,每次见到经理,我立马转身装作做其他事,或绕道不和她碰面。
其实去复印身份证只要一块钱!
可是我问遍宿舍里所有女同胞,一个个都推说没有。
经理问了我几次,我总推说,明天,明天一定交。
可是晚上下班后,躺在床上,禁不住想,即使我是新员工,可这一块钱,相信除了我之外,谁都拿得出!明天,明天就对经理实说了吧!
第二天,闪避了一上午,还是给经理捉住了,你不能再拖了,必须下午交来!
我无语低头,终于无奈地轻声说:“我没有钱,谁也不肯借给我!”
经理吃惊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来递给我说,“给,拿去复印。”我接过钱,“嗯。谢谢你,经理,发了工资就还你。”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飞快地跑去复印。
妹妹在得知这些事后,在给我的信里写着:野草,它自生自灭。雨雪风霜,它一肩担承。大火过后,春风又吹。
我就是那棵小草。
小草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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