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
人们拉下窗户,熄灭床头灯,蜷身躺在床上,从被子里露出小半张脸和晶晶亮的眼神。窗外混浊的空气,拥堵的交通,汹涌的人潮,便也一同与喧嚣的白日做了断绝。
这时候,我们是否静下心来细想过自己的生活呢?
我们是否为工作的压力而疲惫焦虑;是否为情感的疏离而感到辛苦甚至流泪。面对久违的怦然心动时,我们万般千绪如鲠在喉,却再无法言说一二。我们是不是愈发地感到自己正在被庞大的孤寂笼罩着,看不清前方,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生活在现代化的快节奏之中,若只顾着沿道路加速行驶,必然会忽略两旁美的风景。所以,我们不妨把脚步放慢,让努力挣扎向前和脆弱敏感的心看到风景,看到诗,看到美。
《论语》曰:“不学诗,无以言。”
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无不出自真心灵真情感”。
读经不仅是知识教育,更重要的是修身、立德。人的一生,说白了,不单纯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活得美。能够感知天地的大气磅礴,才能使我们有敬畏之心,才使得我们的生命有所提升。
中国自古是一个诗教大国,我们最古老的胎教,用的就是诗经。据说,周文王的母亲怀孕后,每天都要做一件事,就是令瞽诵诗。瞽,即盲人,就是每天让盲人为自己唱诵诗经作为胎教。
为什么一定要用盲人呢?盲人看不见,所以他的内心比普通人澄净、专注,心不乱,声音也清澈。为什么一定要唱诵诗经而不是别的呢?首先,诗经在古代是可以唱的,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诗三百,孔子皆弦歌之。”诗经音律和谐,可以“养神明”;诗词内容温柔敦厚,可以养性情。
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诗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能够让怀孕的母亲想象孩子像小鹿一样的轻伶活跃;再比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样的诗句让听诗的母亲想象孩子儒雅又俊朗。怀孕的母亲性情柔和了,母子连心,小胎儿也就能够宁静快乐。
这就是诗经给我们的生命最初的百纳、欢畅与祥和。
从这时候起,古人就告诉我们:诗不是我们生活之外的艺术,诗也不是用来背的,关键是看它能否与我们的生命音声相和。
其实诗就是生活。
有人说,《诗经》会不会离我们太远了?
可能比起唐诗宋词,它是远了点,但往往最远的,一定离我们的人性最近。因为,最远的一定是最质朴,最率真,最贴近我们生活的;因为它还来不及矫情、腻味和任性,只是情动于衷,而言发于外。
比如《卫风·木瓜》里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翻译过来就是:你赠我以木瓜,我回赠你碧玉,这不是为了报答你,而是我想要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在那时,爱了就大声说出来,不爱也会大声说出口,没有后来文人式的暧昧和心理曲折。
再比如,《卫风·伯兮》里有个女人是这样爱她的丈夫的——
她说:“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翻译过来就是:自从大哥你去东征,我的头发便乱如飞蓬。难道我没有香膏沐浴黑发吗?不是,是没有人像我的丈夫那样值得我去为他美化妆容。
这恐怕就是“女为悦己者容”的发端吧。
现在,女人好像进步了,说“我才不为男人打扮呢,我只为自己妆容”。可是,千刀万剐整完容以后,如果无人喝彩,或者是没得到自己的爱人,还能像《伯兮篇》里的女子这般,虽首如飞蓬,却展现出自信和豪迈吗?
《诗经》里的女人,其实就是现实中的女人,它没有后世女子那种“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的造作与病态,诗经中的女子很欢实,很质朴。
欢实的意思是说她们身体好、有活力,质朴是因为内心单纯。
同样,《诗经》里的男人也非常情深质朴,比如那句著名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情感如此真、如此平和,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感人。
虽然千百年来什么都变了,可是如此朴素的情感不依旧常念常新?
所以,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我们现实生活中那么多的焦虑和烦恼,不都是因为没法做到“思无邪”这三个字吗?
那么所谓的“思无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一是指思维正,第二则表示真性情。
“思维正”,就是不能耍小聪明,要做个老实人。
其实,老实人不见得不聪明,只是老实人更懂感恩、更懂敬畏。比如:在事还没做成时,能清楚自己的水平和欠缺之处;做成了,则把这看作是老天帮忙,长此以往,这样的人就会越来越顺利,也就是所谓的“得天佑”。
而耍小聪明的人呢,这类人往往都惯于将成功归功于己,失败了就怨天尤人,长此以往,这类人就得天怒人怨,不得长久。这么看来的话,“思维正”教会我们的就是生活从未远去,只是等待着我们的觉悟和反省。
“真性情”,则更是我们要从《诗经》中学习的东西。
生活中,很多人把任性当做真性情,其实那不是真的真性情,那是作!真性情应该是有品质的,而不是低级的任性。去年有一篇小文曾经引发过大家的共鸣,说的是现今很多男人下班回家,把车都开到自己家楼下了,却不敢马上回家,心里始终惕惕然、惶惶然,只因为怕看到老婆怨恨的眼神。
女人们也经常跟我说这样的话,她们说:“他不回来倒好,不回来,我会按部就班地去做事。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回来,我就怨气冲天。”这是多么可怕的生活,我们把生命的怨毒都给了亲人,长此以往,人怎么能不得病呢?
但《诗经》里人们对待生活的状态,就与上述截然不同。《诗经》在描述一个女人看到丈夫回来的情景时,用了这样的诗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翻译过来就是:在风雨交加天色昏黑的日子里,小鸡们也都回窝了。这时,我看到丈夫冒雨归来,内心无比欢喜。
我们从男人的立场上换一个角度想,如果你下班回到家里,见到女人因你的归来欢天喜地,你会不会也从内心涌出笑意?
其实,要想解决我们的生命之痛,有时只要性情一转,生活就有可能和风煦煦,从阴转晴。
《诗经》中曾说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学诗,永远不要把诗当做我们生活之外的艺术,而是要回到《诗经》年代,把诗当做我们真实的生活。人们都说想要有诗和远方,其实诗就是当下,没有当下的温柔敦厚、细腻平和,哪来的远方呢?
诗可以化解我们胸中的戾气与不平,诗可以重塑我们的生活。这个春天开始,我们一起读《诗经》,一起在这本最古老的诗歌总集中,感悟最早的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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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黎敏 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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