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慕湮,我自始至终都敬仰的女子.
也爱慕,也尊敬,也心疼,也仰望.
技绝天下,却默默守候,心甘情愿只因对他的爱,咬牙忍着寂寞和伤口,将他身边的杀手一一除去,不为名利,不求回报,只为执拗的守护.
却终发现,他也不再是污浊不染的一泓清流,权势纷争,谁能保全是非黑白,他因意外死去,接着王朝倾,家国灭,复国大业艰苦重重.
而她只是守着自己已然倒塌的小世界,沉睡隐居与古墓,静默.
再也爱不起来,有的人心田只能耕种一次,一次之后,宁愿荒芜.后来的人,哪怕优秀如云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荒芜死去.
她的一生,被谁懂过,被谁疼过.
世界天翻地覆,原本的活泼纯真都泯灭殆尽.怎样都好,无原则的迁就,不是因为生性宽容,是因为什么都不在乎了.
背叛也好,被利用也好,什么都好,哪怕心里是明镜一样的透彻,也无力再去追索什么缘由——寂寞了那么多年,早已累了.
不喜欢墓湮的人认为她太过理想化,只有优点的人是片面苍白的.
我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拥有了我所有想要却永远都达不到的性格.所以看着她坚忍,倍觉心疼.
宁愿看着她在花树下睡去,醒来对师兄尊渊嫣然巧笑.没有国仇家恨,没有负担,只是粲然,宛如桃花盛绽.
《破军》的封面上,写着两句无数人耳熟能详的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第一次看到这诗歌,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出现在别的文字里,一样有着千回百转的难言心事,并最终化为灰烬.
从那时候开始,这许多年来,世事的浮华和沧桑就如风驰电掣一般呼啸而过,各式各样的人告诉过我各式各样的故事,无一不是在诉说这两句平淡如水的诗歌后面隐藏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然而我想起慕湮的时候,却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女.眼睛如高山上的冰雪,只看得到黑与白两种颜色.那是她生命的开始,也是结束.因为了章台御史的选择和放弃,这个身负绝技的空桑女剑圣一生都不能再化茧成蝶.
《镜》的全部正文加上《东风破》,给我们勾勒出这个空桑女剑圣一生的轮廓.年幼时云隐山庄盛开的桃花和师父的慈爱,少年时对章台御史的倾心相恋和他的背叛,五年不见天日的影守生涯,至死也不得再见一面的痛楚.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与师兄的相依为命,对大漠牧民的眷顾,一生唯一的弟子云焕,他的倾慕和绝望.
人间别久不成悲是东风破中的回目,我至今记得那种像是心被剖开一般的痛楚.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岁月会令我们疏离,曾经念念于心的人和事都将慢慢淡去.我是太执着于过程的漫长和艰难了,以为那会磨尽我们所有仅有的热情和留恋,只剩下荒芜寂寥.然而看见这一句的那一霎那,仿佛所有曾经经历的痛楚都铺天盖地而来,纵然是那样长久的时光已经将当初心底里那一点撕心裂肺的痛都冲淡了,淡漠到只余下依稀可见的绯红色.
要怎么样才能那样执着的相信一个人,即使看着他与别人举案齐眉也在所不惜.他背叛了她选择了权势,却有着天下苍生的借口.她相信他所相信的,所以宁愿成为一把剑,守护在他的身边.五年之后,漫天大雨下的七分光中,尊渊见到的已经不再是师父记忆中那个有着小鹿般眼神的女孩.夏语冰终究是负累于她,毁掉了她一生所有的坚持和信仰,以及所有的幸福.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师父过世,尊渊来找到了她,事情会变成怎样.从尊渊到来的那一刻开始,五年前激烈的节拍后渐渐平缓的琴音重新转为急促,那些暗夜梅花一般若有若无的香气也终于散去.那是她五年影守生涯的结束,也是她曾经信仰的一切的终点.
那个歌女终于还是白白的死去了.那样暗无天日的五年之中,她的眼睛还是黑白两色.而她曾经信仰的那个人的信念,已经沦落到黑与白之间,无法救赎.
很多年后,她对云焕说起你们想成为的跟你们会成为的会是不同的人.而这正是夏语冰一生最精确的写照,一个人没有办法对抗一个已经腐朽的梦华王朝.推倒一派的结果是另一派的得势,那是没有是非的争斗,徒然让白衣染血,亲者痛,仇者快而已.
我不知道夏语冰临死的时候是否后悔过,放弃了一生所爱的人,玷污了清白无暇的信仰,收下那些送来的贿赂,掩埋掉冤狱之中的呼喊。付出了那么多,结果却还是阻止不了空桑的灭亡.
东风破的故事结束在云隐山庄,耗尽心神的慕湮坐在桃花树下,与师兄和大弟子西京在一起看护那个因为失去爱女而疯癫的老人.我曾经很出神的想着那以后和云焕之前的岁月.她是如何走出云隐山庄,如何定居在大漠深处.她跟师兄一起经历过多少岁月,西京如何离开他们返回帝都.尊渊为何选择了白璎为弟子,又为何让西京代为授他在什么时候终于不得不离开她,那时候她应该有怎样的心情.
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再见到她的时候,当年那个纯如冰雪的女子,已经变成后来我们见到的温柔而病弱的模样.有一个冰族的弟子,很快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们只能从一些隐约的文字中窥见往日生活的一点旧影,就像她跟巫彭的对决,她如何只剩下五年的岁月,如何避世沉睡,为何作为空桑一族的剑圣,却收了一个冰族的弟子.自十八岁以后那样漫长的岁月,她从来没有再得到过真正的快乐.她说起夏语冰的名字,然而云焕翻遍了所有的书籍,也找不到关于这个人的半点消息.
空桑的梦华王朝像一张被风吹走的纸张,它的秘密只深藏于空桑的皇室.白璎是知道的,知道夏语冰,知道慕湮所经历的一切.西京也知道,只有云焕,终他一生,他终于不知道他在心底里绝望的爱恋着的这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首写在久远的年代前烧制的瓷器上的诗歌,画出了多少人心里的挣扎和无法解脱.
空桑历代只有两位剑圣,她遇见云焕的时候,还是收他为弟子.那个冰族的孩子,心里想过无数次原因,却从来没有想过只是那样简单的理由.自由、矫健、快乐,就像大漠上飞翔的萨朗鹰一样.她一生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却希望这个弟子全部都能拥有.只是,那怎么可能呢,他身上也流着空桑白族的血,这注定了他甚至无法在沧流帝国的铁城之中做一生的无名小卒,他终于不得不挣扎在沧流帝国的军营和帝都伽蓝的权谋之中,比起夏语冰,他其实更加没有选择.
无论起因是什么,她终于还是因他而死.她明了所有的一切,却终于也是无能为力.斯人已逝.
无论梦华王朝埋葬了她怎样的梦想,最终我们眼里心里的,还是那袭白衣,那个轮椅上有着温柔笑容的女子.那一刻我终于相信她可以忘记夏语冰.她是牵制破军的唯一一颗星辰,是以破军入曜的云焕一生中唯一的希望和救赎.她告诉他她将复生,而空桑人相信轮回,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无论多少时间过去,他们终于还是可以再相逢.
江湖寥落,天涯路远,何处招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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