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今天去广场上走了一趟，火红的灯笼送来浓厚的年味，密匝匝地排列着，像是巨人国里放大了数倍的石榴籽。

穿过一面灯笼墙，就进入了小摊小贩的主阵地。金黄的脆皮烤肠滋啦啦地冒着香气，艳红的冰糖葫芦摆得整齐，不遗余力地调动着人们的食欲。扔沙包、打气球、套圈……我在人声鼎沸间兴致冲冲地穿梭着，如同一尾进入了新海域的小锦鲤。

买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感受着它不同于奶茶店中的别样风味，我站在人群中间，思绪突然飘得很远。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是一个不存在城管、小摊小贩遍布大街小巷、留存着我无数欢声笑语的童年。

那时，我也常来广场，这里时时热闹，处处有趣，满足了我作为一个孩童对于快乐的所有幻想。我在这里流连忘返，眼巴巴地看着路边的玩具，哭闹着不愿回家，渴望着时光就此定格，又渴望着时光快点飞逝，好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在这里放肆玩耍的大人。

时光的确飞逝，我也的确成长，可随之流逝的，又不只有时光。

那一次，我站在广场对面充满了现代化气息的商城外，隔着一条马路，遥望冷冷清清的广场。

遥望我模糊了脸庞的童年。

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算不上伤感，也没有强烈的怀念，只是一句轻而立刻散在风里的感慨：

“变化真大啊。”

不知是说的广场，是自己，还是时光。

可今天，在这个年里，我重回这里，重新看到它焕发生机的笑脸，曾经消失的伤感与怀念占据了我，让我想要放肆地大笑，却又在心中泣不成声。

儿时于广场上摆摊或游逛的，多是一些皱纹里刻着岁月的老人，如今仍是。推着婴儿车徐徐走过的奶奶不小心碰到了我，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张灿烂而充满慈爱的笑脸，一句含在笑声中的道歉，以及我，颤抖了声线的回答。

以及耳畔滋啦啦的烤肠声，以及头顶从未如此暖过的冬阳。

热情，拥挤，喧嚷。

原来这才是人间。

原来这才是年。

那份遥远的繁华与热闹，那些与我渐行渐远的拥挤与喧嚣，那片片绽放在每个角落里的烟火人间，在此刻，重新与我相拥。

我才发现，我从不曾遗忘那些过往，那些曾经消弭在冷清空荡的广场上、伴随着我的成长越来越模糊的过往。

我才发现，我是在成长，但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面前，我仍然是孩子的模样。

我才发现，我恒久期待的，不过是一次这样的年，不过是一片这样的人间。

那些笑着看向孩子们的白发苍苍的摊主们，是否也在同我一样，怀念过往？

怀念他们少了几根白发，多了几分挺拔，却同样笑着看向孩童们的过往。

怀念那些飞逝而过的更热闹的年，怀念那个留存于喧嚣间的更热情的人间。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抬头间，感受到了被灯笼笼罩成红色的模糊视线。

春晚上有一首歌，叫《如果要写年》。歌词中那些充满生活气的意象，那样简单，却在一瞬间便让我泪如雨下。

是的，如果要写年，就不能只写年。

没有烟火，哪里来的年。

没有人间，哪里来的年。

作于2024.2.10 正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