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杨辉如此言说,堂上顿时寂然无声。
“三四千甲士?”国君一字一顿地问道。紧接着,他将视线移向了公孙澹,脸上写满了惊异的神色。
“这……”公孙澹正要替成业辩解,却见国君暗暗地摇了摇头,只得缄默不语。
“这小子也真是昏了头了!”国君拍案道:“前些日他向寡人请求,寡人也只是告诉他,若是兵卒有阙,可向其余各邑稍稍补益一些,却不料他竟然小题大做,闹出这种事来!”
“君上息怒!”公孙澹急忙起身下殿,与杨公子辉并排跪在一起:“成业只是情急失智,他……他不是有意如此……望君上能念他少不更事……”
“少不更事?”国君起身责问道:“都掌管当家做主这么些年了,还少不更事?如此,你还放心把偌大的贾邑交给他?”
“他……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公孙澹口不择言:“臣这就去把他带回来……请君上……”
“不必惺惺作态了!”国君怒道:“既然你不忍心管束他,让他惹出这等祸事来,那寡人便替你来做这个恶人!免得宽纵太过,日后再惹出什么事端……寡人是没办法向叔父交代的!”
“君上……”公孙澹犹自哀求。
“多说无益,你下去吧!”
“君上……”
“下去!”
“君……”
“你还要让寡人说多少次才肯罢休?”
“诺!”公孙澹迟疑半晌,只得应诺并惶恐不安地退回到坐席上。
“这件事……宗伯!”国君捂着额头,显是头疼得紧。
“臣在!”公孙否站起身来。
“此番出使杨国,路过贾邑的时候,你先……”国君坐回到席上,皱着眉头说道:“先去!把公孙成业给我拧送回来!若是他不肯从命……便是抬回一具尸体来,也断无不可!他日叔父若是要怪罪,只管冲寡人来便是!”
“这……”公孙否游移地抬起头,神情中满是惶惑。
“这是寡人的命令,在场诸位大夫都可见证,你自去便是!”
“唯!”公孙否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如此处置……”国君有气无力地问道:“贵使可还满意?”
“外臣不敢!”杨辉伏地道。
“就这么办吧!”国君抚着额头:“若是不放心,便随宗伯一起去,必叫杨侯满意才是!”
“诺!”杨辉惶恐道:“如若果真如此,寡君必感激涕零!”
“免了吧!”国君头也不抬,只摆了摆手说:“寡人实在疲累,诸君若有急务,各自散去便是!”
在场众大夫见此情景,便纷纷起身告退,一时间殿内人声四起,皆是窃窃私语之音。见公孙否径直朝殿外走去,杨公子辉便迈着碎步跟了上去,似乎是生怕把自己落下一般。
“君上……”待众人散去,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公孙澹颇感不安地开口道:“君上果真……要……”
“随寡人来!”国君说罢,便径直起身退到了后殿。待羚趾四处察看完毕,退出去将殿门关上之后,才对公孙澹说到:“成业真是太不像话了,竟能作出这等事来,寡人如何能不生气?”
“还请君上饶过他这一回吧!”公孙澹叩头道:“他真的是……”
“寡人何尝不知?可样子总还是要做的!”国君缓缓地靠在塌上:“你也别跪着了!”
“这……”公孙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可是,成业的性子我太了解了,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找到季子,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呢?待宗伯一去,他定然不会束手就擒,难道……难道真让宗伯……”
“放心吧!”国君冷哼了一声:“宗伯的性子你还不了解?他从来都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又岂能因此给自己招惹是非?”
“可万一……”公孙澹心中总是感到不踏实:“君上刚刚在殿上也曾明言,万一他执拗不过……毕竟……毕竟……公子辉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你也知道着急了?”国君突然闷声问道:“当初对富氏孺子打打杀杀的时候,怎就没见你有过如此的犹豫?成业是你的亲弟弟,那富辰就是别人吗?对自己总是心软,可对别人……对别人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来呢?”
“这……这不一样!”突然遭到怒斥,公孙自感委屈:“当时……”
“当时是当时!见蔓生横死父亲重病富辰嫌疑最大你不甘心想要报仇情急之下失去了理智寡人都能理解,可现在呢?”国君突然冲到公孙澹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富辰的嫌疑已经没有了!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松口?这是你对待宗族该有的态度吗?倘若公孙成业有朝一日也被人诬陷了也落入了富辰今日的处境,你易地而处还会这么做吗?”
“臣……”公孙澹突然哑口无言:“臣……实在……”
“你可知道……富顺好歹也算是你的兄长,他如今四十多岁了,却每日为了富辰的安危,像罪奴一般每日痛哭流涕向寡人哭求……”国君的眼圈变得血红:“每次看到他那副模样,寡人的心便如被刀割一般……可你呢?就为了那么一点点怀疑,为了保住那么一点点尊严,你不顾寡人的劝说,三言两语就被人骗了去……寡人实在是太失望了!”
“臣……”公孙澹顿时泪如雨下:“臣何尝不是如此?可是……每每想到……想到蔓生……她……还有父亲……族兄对我说,富辰总是有嫌疑的。若是……放走了……逃之夭夭……那我……我不就是天大的罪人吗?”
“你真是……”国君怒不可遏地踢在廊柱上:“兄长!我叫你一声兄长,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不要整天总蒙着眼睛!事情都已经这么清楚了,你……你何苦来哉,非要一意孤行,气死寡人才算吗?”
“我……”公孙澹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这两个月,我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祸事一桩连着一桩,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我承受不住啊!我愧对君上,愧对父亲,这么重的担子……放在肩上,我感觉都快喘不过气来……不敢面对……”
“该醒醒了,兄长!”国君真是气也不得,哭也不得,只能重重地跺了跺脚:“叔父都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就算是这次恢复过来,这申氏的担子也还是得你来担,成业、叔嘉、季子……申氏的这片天,乃至于我曲沃宗族的这片天,终究要靠你才能撑起来!”
“可是这一切,也太突然了!”公孙澹不停地捶着地板:“惟愿父亲能快些苏醒过来,指望着他教教我,究竟该怎么做?”
“嗨!”国君突然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劝道:“如今不仅是虢国、秦国,就连魏国、杨国这样的小国都敢欺凌到寡人头上来了,你当是为何?就是因为我宗族互相倾轧、手足不能一心,这偌大的晋国,面对周边诸多邻邦,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来。诸侯列强虎视眈眈,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随时都有可能倾覆,可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窝里斗!窝里斗!那秦公子区区一介行人,在我晋国的朝堂上公然恐吓,却没有人敢站出来驳斥他一句,寡人实在是窝心……我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啊……杨国、魏国蕞尔小国,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却全在耻笑寡人、耻笑我晋国,寡人明知他们想的是什么,却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
“臣知道……”公孙澹委屈地说道:“臣知道错了……”
“不!你不知道!”国君恨恨地说道:“没有人明白寡人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愿意体谅,寡人真不知道……每日操心劳累,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臣愿意领罪!”公孙澹郑重其事地叩首道:“这就去向宗族说明,即刻召开朝议释放富辰……”
“不需要!”国君怒喝道:“寡人说这些,不是为了寻求怜悯,更不是要与你交换什么!”
“这不是交换!”公孙澹坚定地回答道:“既然错了,就要改正,既然是因顾全颜面惹来这诸多事端,便是放下颜面也无不可!臣这就去,不是为了君上,而是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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