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那一天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泽东的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2000万中学生命运由此改变。
我是重庆南开中学初1968级1班学生。1965年9月入校,1966年5月,以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为标志,历时十年的文革运动正式发动。满打滿算,我们在南开正常学习的时间只有9个月。一个初中只读了9个月的学生被冠以“知识青年”的称号,塞进下乡知青队列,自己接受起来是无奈和勉强。
按照当时重庆市革命委员会(简称“市革委”,文革中党政合一的临时权力机构)的安排意见,重庆南开中学作为全市最著名的重点中学,是所谓受刘少奇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毒害最深的学校,其学生理所当然,应该安排到最边远、最艰苦的农村去吃苦,去摔打,去锻炼。所以,南开中学学生第一批走的是距主城318公里的开县落户,第二批走的是距主城437公里、与湖北接界的巫山县落户。去的地方可谓远矣,苦矣。
正是因为当时市革委这种现在看来极为荒唐,而当时却被认为极为正确的决定,使南开老三届知青和他们的家长们很难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但他们也深知,脚趾拇终究拧不过大腿,自己就是再不满,再反对,也只能是螳臂挡车,无济于事。知青和他们的家长明白,硬顶硬抗无异于自找没趣。但又不甘心被发配到最边远、最落后的农村,于是很快想到了挂钩插队。
当时的政策规定,只要当地农村愿意接受,知青可以跨学校、跨地区,甚至跨省份插队落户。于是,南开中学老三届知青和其家长们立即充分动用各种关系、想尽一切办法,联系“三跨”挂钩插队。仅以我们初68级1班为例,全班共52名同学,就有30名同学走了“三跨”挂钩插队之路,约占全班总人数的57%,服从市里统一安排,走开县和巫山的共21名,仅占同学总数的40%左右,只有1名同学因病残未下乡。其实,这种格局和比例,就是当年南开老三届全校知青上山下乡总体情况的一个缩影。
我因为二哥和堂哥(二叔的次子)在重庆18中读书,该校落户地点是距重庆主城仅30公里的璧山县。我于是挂钩到18中,与两个哥哥一道,去璧山落户。
记得我们是1969年3月8日下的乡。那天上午9时许,天气阴冷,愁云惨淡,数十辆卡车整齐排列在18中学校操场上。毛泽东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宣传画,大小标语布满现场。宣传车上,高声喇叭正在反复播送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对于反修防修,巩固无产阶级专政,防制资本主义复辟的伟大战略意义。即将远行的知青与前来送别的亲友、同学、老师表情凝重,他们相互话别,互道尊重,互祈平安,互诉衷肠。现场抽泣声、互勉声、安慰声、叮嘱声响成一片。普遍的沉闷中,既有依依惜别的离愁,又有前途未卜的忧伤,更有学业中辍的痛惋!
在即将登车的前夕,当时还未满17岁、但学习一向非常勤奋的我不甘心就此辍学务农,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悲哀,驱使我鼓足极大的勇气,当着大家的面,大声背诵了那首《红楼梦 》中,贾府三小姐探春远嫁前,惜别亲人时倾述的那首诗。我只对那首凄凉哀婉的惜别诗,作了个别字句的改动:
一车风尘向璧山,
把骨肉家园齐抛闪。
忍泪强装欢,
恐哭损残年。
告爹娘,
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
离合岂无缘。
从今两分离,
各自保平安。
儿去也,
莫流连。
诵读完毕,我涕泪俱下,泣不成声,现场情绪大恸,哭喊之声更为凄怆。
就这样,我们数百名学子,在一片哭泣声中,背负行囊,登上卡车,告别了山城父老乡亲,告别了昔日的老师、同学和朋友,告别了生养我们多年的那片热土,奔赴璧山农村,揭开了孤独、艰辛、劳累、贫乏的永生难忘的生活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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