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一个人热爱着早晨,同时,他也热爱着夜晚,那么这真是一件世间极不公平的事情。因为,为了看见早晨,他必须早早的离开温暖的被窝,可是,对于夜晚的爱又拉扯他的眼睑,不叫他沉沉睡去。
早晨真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不过就是安静一些,昏暗一些。我不晓得是不是在我的皮囊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是早晨刻意等待着我,每当地面还只升起浅浅的蓝,路灯还大亮的时候,咣当一下,我就醒了。拉开床帘,拉开窗帘,干巴巴望着,望着,发呆。我有厚厚的床垫和舒服的被窝,可是这都不足以挽留我皮囊里那个上蹿下跳的,不安分的奇怪东西。就这样,在拉开窗帘的同时,我也把所有的睡眠都推搡到了无关紧要的上午和下午。
夜晚又是那么一件稍微不寻常的事情。大家都喜欢晚上,相形之下,我的夜晚却又是那么单调,无非就是在湖边走走,江边走走,而最美好的莫过于呆在窗外的同时,脑子里又有东西嚼着。每日经过的东西,哪怕再寻常,再熟悉,也总是瞧不够的,大家只瞧见它们开始和结束的样子,知道原来桂花开了,叶子落了,却不知道它们为了这个开始与结局跋涉过了多少光,多少空气,多少黎明与深夜。大家都以为,它们是雪,在某个清晨突然降落到大地。在我们浑然不知的安静的日子里,春,夏,秋,冬正推搡着行进,它们也推搡着绿色脉管里的汁液和潮湿土地里的触角,当最后的那片叶子摇摇欲坠,它从枝干上坠落的那一瞬间,叮——冬天就开始了。
因此,大家都要庆祝那升起和坠落的瞬间,庆祝那“叮——”的一声,可是我,却被无数的光,无数的声音缠绕着,好像是马戏团里的野马,被什么驱使着,只知道满场子转圈,整日劳劳碌碌,晕头转向。有人曾说我像一只松鼠,那岂不更好,我自可以 纵身一跳,用蓬松的大尾巴接住自己。
人们都能看到开始与结束,唯独我,深陷于时日的漩涡中,昏昏癫癫,语无伦次。就好像是在撬一把密码锁,转动密码盘,把耳朵贴上去屏气听齿轮碰撞的声音,咔嚓一声,锁就开了,这就是说,一件事情结束了。生日的时候,锁会开,过年的时候,锁会开,在各种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纪念日里,锁都会开。我的日子里也时常听到这咔嚓一声,然而却又是在极其平淡的日子里,无非就是晨昏、昼夜,清醒、困倦,真是奇怪。涂尔干讲,纪念日的意义就在于共同体通过集体欢腾获取某种认同感和凝聚力,然而在我的节日里,充斥着无法分享、用之不竭的狂欢。
二、
原来辛苦途行过这么些日子,就是为了这一天,钟声敲响的这一刻,灯光点亮的这一刻。顷刻之间,哄堂大笑,衣摆婆娑,好像漆黑的夜里突然闯进一支熊燃的火把,如此突兀;又是在顷刻之间,人语终结,杯盏倾覆,只听得到黑暗里疲倦的鼾声,后来连这鼾声也熄灭了,融化了。舞台消失了。我们就这样眼巴巴地凝视着深渊,凝视、停顿、降落,后来终于碰到了地面,变成了夜的一朵蘑菇,一声叹息。
过去与未来为了此刻折叠起来,它们被放进榨汁机里,搅呀搅,萃成一滴浓郁的精华,然后凝固成一颗发光的水晶,被镶嵌在漫漫的长夜里。过去的人向前跑着,未来的人从过去赶来,我们所做的全部努力都不过是为了看一眼这个光点,喝一口它的甜酒,为了留下全部的爱与倾慕,我们从过去生长出了眼睛与形体,从未来撷取了记忆与怀念。
在我们经历的日子里,总是有一些这样奇特的存在,我们站在人群中央,流光溢彩,笑容温馨而幸福,我们拉着手,哪怕困倦到耳畔轰鸣也不愿转身离开,这是因为呀,这一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溶进了我的血液里,我的毛孔中。这个奇特的东西好像流星,倏然而现,划过杳然冥邈的宇宙,灯光下的我们,也就披上了群星的华彩。
为了爱你,为了把灯盏点燃,我积蓄了全部生命,从四面八方匆匆赶来。
可这又是一个什么日子呢?无非就是桂花开了,叶子落了,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开始或结局,可是我,唯独我,听到了大地深处正在奔腾着的绵邈岁月。
这颗心的爱,汗漫无所止,不知晓开始与结束。这是比热爱晨昏更不公平的事情。
三、
那么如此想来,老天爷犯下的过错真是擢发难数:世间真是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情了。比如生日许愿时,只可以许下一个愿望,可是我既想祝自己幸福,又希望父母身体健康,真让人进退维谷。再比如男人和女人,女人的生活要比男人复杂多了,我们要穿靴子、打底袜、穿裙子,戴项链、戴帽子、戴围巾,我们要熟悉每件衣服的料子、风格、色彩的属性,知道它们之间该怎样搭配,再成熟些我们还需要学会化妆,在浩瀚的色谱里抉择一支口红的颜色,在每一个季节里,女人就像参加战役一样,和自己的衣柜艰苦斗争。可是,男人呢,他们只需要一条裤子,一件上衣,冷了加外套,热了就脱下来,只有在正式的场合,才会有挑选一条领带的烦恼,甚至大部分的烦恼,早就由女人们代劳了。
不仅如此,女人们还要细心观察身体的每一个变化,忍受激素分泌带来的情感波动,忍受突然迸发的、毫无原因悲伤,我们要经历交合的痛苦、分娩的痛苦、绝经的痛苦,这些痛苦分割着女人的人生,分割女人的月份,在这些痛苦之间,女人们还要养活自己,要工作,要照顾孩子,要挣扎着在混乱的世间清理出一块井井有条的房间,女人们是得不到休息的。男人们可以大大咧咧,可以流浪天涯,因为他们总是有充沛的精力,走到哪里都可以保护自己。
小时候,最羡慕的就是男孩子了,男孩子的世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乐趣:有赛车,有游戏牌,有课本上手绘的小怪兽,甚至在极无聊时,打架也是很有趣的。可是我,只有慢吞吞的过家家,伤脑筋的跳皮筋,好不容易和男孩子玩“枪战”也总是被他们欺负。
夏日三伏天,男人们都会光着膀子,在家里,在公园里,在楼下的阴凉里,吃午饭时,父亲吃到大汗淋漓,啪——放下筷子、脱下上衣、走到冰箱、拿出一罐冒着冷气的啤酒、咕咚灌下去,一气呵成,哈——真舒服!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也是和爸爸一样,在夏天光着膀子,可是到了后来,多热多热的夏天,我都必须穿着上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饭桌前。
男人生气的时候,可以啪地甩门,潇洒地离开,这样他们就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就不用呆在屋子里受气了;可是女人生气的时候,往往是呆在屋子里的,屋子是她唯一的归属,她们看着夕阳的光照在窗台上,看着空气里的灰尘被烤成金黄色,直至日光暗淡,黑夜淹没整个房间,她们又看着炉火里的光,出神地凝视着,一半脸颊被烤得像发烧,另一半则冰冷如夜。女人的生气是安静的、冷漠的,时间都要绕开她,直到炉火式微,夜已经深了。这时,醉酒的男人或许就会回来了,他们哐哐地敲门,一股浊气翻江倒海霸占整个房间,也霸占女人的全部夜晚。也确实是如此,《红楼梦》里说,“气受清浊,本无男女之别”,气清为女,气浊为男,男人的浊臭是无论如何都散不尽的。
(本情兴行文,无意贬低男性,望谅解~)
成为男人还是成为女人,这也是一件极其不公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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