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天都坐在古亭之中，不想稍动。袅袅的香烟有些熏人，但我却不想熄掉，因为大脑需要一点点刺激，以便让我能保持一种宁静的情绪状态。
依一直陪伴着我，细心地观察着我的反应，想着各种方式让我保持着开心。
我喜欢这样的状态，如果这能称为“喜欢”的话，因为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已经很少进入虚拟现实了，尽管那里曾经给过我各种想要的，满足过我的各种欲望，但所有这些结束之后心里总会充斥着空虚。
我对真实世界的执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过，不管虚假的有多么真实，即使它可以骗过遍布我全身的每一个传感器细胞，甚至比真实的更加真实。但是，我知道那是虚假的，只是人工智能的模拟，只要知道了这点，一切的激情、快乐、感动和其他任何情绪，都会像是被瞬间浸入了一盆液氮之中。
依是完全按照我原来的妻子模样打造的，不，她要比我的妻子更加完美。她不会生气，不会对我发脾气，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虽然她也有喜怒哀乐的情绪反应，但是，所有这些情绪反应似乎只是为了满足我的需要，因为这是她存在的唯一目的。
我不管去哪儿，都会带着她，但是心里面仍然会感到深深的不满足。
“帮我连线吧！”
依比我自己更加了解我，她为我打开了虚拟实境。在我的眼前呈现出一座现代化建筑，它坐落在一片花海之中，建筑上有一块牌子：深空探测研究所。
我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我并不经常过来，因为不想打扰她。
建筑里人来人往，都穿着制服，看不出哪些是人工智能体，哪些是人类。但是，她我能一眼认出来，她和依长着同一张脸，应该说她才是正版的。
我在一间办公室中找到了她，她看上去很忙碌。
“能陪我聊聊吗？”
她抬起头，看到了我。
“到我的亭子里坐坐吧，我请你喝茶。”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依为我们布置了会面的场景，古亭周围点缀了很多花，还选了一首我们俩都喜欢的背景音乐。
她在我对面坐下来，制服已经换成了一套裙子，她知道我喜欢这套裙子。
“最近过得还好吗？”我往她面前的杯子中注入了茶水，淡淡地问。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忙。这样很好，我感到很充实。”
很少有人会选择工作来作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因为人工智能的存在让人类的工作失去了意义，但是一部分人如果失去了工作，人生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而她选择工作只是为了更方便地了解儿子的情况。
“还在和他联系吗？”
“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他现在很少回复我。”她的脸上写满了忧伤。
“也许是他的飞船走得太远了，信息传输需要时间。”我知道这只是安慰她的借口。
“去年我收到过他的信息，他看上去不错，应该活得很开心。飞船拜访过一些小行星，而且很快能到达一颗类地行星了。”她知道我也想了解儿子的信息。儿子离开后没有给我发过信息，我都是从她那儿了解儿子的信息。
“他有他的世界。”我轻叹一声，然后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有人陪吗？”
“都结束了。还是一个人舒服，人工智能体都是假的，体验过也就行了。和人交往又总会有冲突、矛盾，时间都不会久。”
我点了点头，她毕竟和我还是一类人，受不了虚拟现实的虚假，也不想忍受现实中其他伴侣的约束。每个人都想要自由，所以现在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剩下了独立个体之间的关系，所有的社会关系网络都已经解体，或趋于解体，家庭、同学、战友、同事，都不存在了。
“你呢？还是和你的人工智能体一起生活？”她端起茶杯，呡了一口。
“是的，她也叫依，这样让我感觉还是和你在一起一样。不过，她比你好多了，她很会照顾人，所以我也过得挺好的。”
“那你还经常来找我？”她笑起来，“不过，你也不能老是和人工智能体在一起，得到四处去走走，结交一些其他的人，去虚拟现实中体验一些新鲜事也是好的。”
“嗯。”我敷衍地应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老罗的儿子也准备去参加宇宙拓荒了。”
“你去找他聊过吗？”
“去过，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我们是很难理解的了。”
“我在研究所工作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年轻人我看得多了，他们把自己的身体毫不犹豫地抛弃掉，求得所谓的永生。但那到底是自杀还是永生，真得说不清楚。”
“是的，从旁人看来，似乎只是换了一具躯体，他的样貌、记忆、行为习惯和思考方式都没有变，但毕竟，原来的灵魂载体已经没了，新的载体只是一个复制品，复制品和原品还能是同一个人吗？”
我和依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也是我们当年激烈地反对刘远这个决定的原因。我们无法确定，现在的这个刘远是否还是当年的那个刘远，尽管他们在每一个方面几乎都是相同的。就好像我身边的依和我的妻子几乎是相同的，但她毕竟不是我的妻子。人工智能体永远成为不了人，他们只是对人的模拟。
“我还有一个担心。”依心事重重地说道，“我感觉刘远似乎在发生一些变化，而且这个变化不仅仅是发生在刘远身上，似乎所有的永生人都在发生变化，虽然我还说不清楚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我也有一种担心，不过不是关于永生人的。最近我发现生物人类中出现了一个密秘团体。”我们把那些仍然保有了肉体凡胎的人类称为生物人。
虽然我们对一些事都心存疑虑，但是这并没有阻止我和依一起享受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也许你有空可以搬到我这儿来住一段时间。”我假装不在意地发出了邀请。
“有一个‘我’陪着你还不够吗？”她还是委婉地拒绝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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