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近凌晨一点。坐标呼和浩特。
12楼的窗外，是道路施工的轰隆声。这个时侯，我生活的那个小镇，已经静悄悄。夜幕下的马路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摇摇晃晃的夜归人，除此之外，安静极了。无论夜空下有多少个不眠的人，空气中悬着多少心事，还有多少没解决的问题，没有人去打扰这个小镇的睡眠，所有人都本分而安静。
清晨，六七点钟的小镇又像个少妇，颇有"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的娇懒样儿。锻炼的人漫漫走，慢慢跑，睡梦中的人也渐渐被窗外的光唤醒，路上的车缓缓得开，少有喇叭声和愤怒，大家见面眯着眼睛点头笑:
"上班啊！"
"嗯，上班。"
整个小镇懒洋洋得才开始一天的活计。
一天二十四时，我独爱这小镇的夜与晨。
静谧的夜有风偶尔路过，把灵魂中藏起来的自己唤了出来，脖子上挂着得各种证件留在了客厅，我脱下一张千疮百孔缝缝补补的皮衣，卸去脸上的标准笑容和尴尬，赤身站在这慈悲的黑夜中肆无忌惮得凝视着，看着自己终于慢慢变小，变柔软，变真实，仿佛回到母体般宁静。这样的时刻我喜欢和一些人交谈，他们对我说到诗歌中比孤独更深的东西，讲历史上某一个平凡日子里的手榴弹，蒋介石送给爱人的法国梧桐，讲述智人的孤独和一些缥缈的爱情故事，中国山水画中的枯与荣……他们从不同时空不同国度的地方来到银河边上与每一个夜读的人对话，每读一个精彩的句子就像火柴划过夜幕，黑暗之中就有了星星。
小镇的清晨也是很少慌张的，醒来的人还有些孩子模样，不紧不慢，睡眼惺忪，脸上柔和的样子很像晨光，好像上帝设计幸福的初稿就是这个模样。
我对小镇的钟爱，就是这夜与晨之间，睡与醒之间。其他时刻大多时候，这里无聊至极。
小镇的时间是慢的。闲碎的日子里人们活着的意义仿佛就是缝补那张祖传下来的皮衣，把它编织得光彩体面，天衣无缝。而人们打发无聊时最大的乐趣是窥伺别人的皮衣上的缝隙，在缝隙中立一面镜子，欣赏自己苗条的样子。于是大家扎堆在一处，穿着光彩体面的皮衣谈笑风生，眼睛盯着别人的外衣寻找补丁，心里担心自己的外衣露出补丁。
生活在小镇，从人群中走过是需要勇气的。差不多两三个人就能写出你祖上三代的家谱与履历，人人心里都知道这比大数据还疯狂的某种力量具有的杀伤力，所以多少人白天不肯把屁放出来，夜晚也不肯把灵魂放出来，而是拼命地屏息、收腹，做出好看的姿态，竭力缝补打扮那张千疮百孔的皮衣。有个人曾对我说:"小刘，我认为人活一辈子，活得就是口碑。" 于是，我看着她们好看的皮囊下，被手捂着嘴的灵魂渐渐断气了，被埋葬在口碑下，因为众人意见不合而没有碑文。每当我看到这样的皮囊从我面前经过，总会伸手掐自己一下，试试会不会痛。
讲两个让我战栗的故事。
有一次。微信里一个你年轻女孩留言给我，说她犹豫不决该不该恋爱。她描述那个男孩的时候，全是无意识得讲优点，显然她喜欢那个男孩子。她说:"姐姐，我担心我俩性格不合适"。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想多了解一些再决定，可是了解的结果更犹豫了……"
"为什么？"
"他人挺好，但好像找过好几个对象。"
一番沟通后，我明白了:女孩一方面顾虑对方感情经历多，一方面自己也不敢随意谈恋爱，怕影响自己的名声。我瞬间又明白了为什么我认识的很多到了甚至过了适婚年龄的青年男女，每逢有人热情的给牵红线，他们的表现都是非常内向而被动，为什么有的女孩每天拿着手机傻笑，却不敢大方承认自己在谈恋爱，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名声，生怕自己的履历被他人肆意篡写，好像每个人都活在百口莫辩之中。想到那些正当青春，应该享受恋爱的甜蜜与冲动，应该牵着手招摇过市的那些年轻人谨慎不安的样子，我就不禁战栗起来，空气中处处都是耳目一般。想来又觉可悲，在最甜蜜的年纪不敢张扬晒幸福，生怕一点闪失，未成正果又坏了名声，到了老夫老妻阶段又高调得表演恩爱，生怕被人窥见貌合神离而又影响名声。人生一世，几时让自己从别人口里的牢笼中解放过，几时让口碑下的那个灵魂死而复生过。
还有一件事。
一个异性单身好友想和我说说他心仪的姑娘，听听我的意见。我嫌麻烦，说要聊出来聊。我们二人坐在夜市的烧烤摊，我一边听他说他最近遇到的姑娘，一边侃侃而谈我的看法。他突然问我:你和我单独出来吃串，不怕外人说闲话？我说怕什么？怕说闲话的人不是都在躲后大梁呢吗？大庭广众之下吃饭说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怕啊？他说:我认识的女孩都不好往出来约，一吃饭就非拉一个朋友陪着。……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朋友打来电话打趣问我昨天跟谁吃烧烤呢？得知这个消息传递的路线，深感叔本华说的有理，人生果然是在痛苦与无聊之间荡漾的钟摆，可怜极了。
还是钟爱小镇的夜和晨，还没被太阳烤炙，人们耳目还迟钝的时刻，它的美是真实的，对于小镇善良而沉睡的人们，这种美是莫大的慈悲，赐予天地万物以呼吸。
疲惫至极，睡意来了，不想写了。今天好友在群中发了书中摘下两句耐人寻味的话，虽然并不点题，但可以放在此处做为火柴擦亮众人的夜，愿人人头顶有星空:
"人为万物的之尺度。 "
"和恶龙缠斗过久，自身就会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回以凝视。"
晚安，我生活的小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