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周霄
史铁生在《自言自语》中写道:“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这意味着痛苦。”什么是地狱,痛苦就是地狱。而地狱的痛苦,常常是来自于欲望的不可满足。一个像史铁生这样的残疾人,他无法站立行走,他想要站立时,他就站在了痛苦的边缘,坐进了地狱的熔炉;一个贫穷的人,他无法实现经济的独立,他想要富裕时,他就承受了痛苦,坠入了地狱;一个满怀才情的人,他生不逢时,他也许可以有千金裘、五花马,但是“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酒可以让他消愁,他想要实现人生价值而不能实现时,他就处在了地狱之中。
地狱,是一个环境,但真正的地狱其实是你我的心境。这个道理只有当更大的灾难降临的时候,人们才会感受到。其实能够坐着也是一种幸福,因为终究有一天,而且必定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失去这种坐姿,在那时我们又会感慨曾经的痛苦其实也是一种幸福,而被我们在埋怨和哀嚎中虚度了。前苏联著名作家帕斯捷尔曾说“艺术从来只有两项任务,一是坚持不懈地探讨死的问题;二是通过探讨死来寻求生。”死亡是我们每个人必然的宿命,而悲惨仅次于死亡的可能就是残疾,而正是这样的宿命让史铁生比一般人更深刻地思考了生与死的问题。他说“节日已经来临,请费心把我抬稳”,他说生既尽欢,死亦何惧?他把死亡看作人类有限性的必然,就如同残疾是他的必然一般,那么,这样对于死亡和对于残疾的痛苦,也就减轻了。不幸是人生的常态,不然为何那么多人会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样看来,顺境就是命运的恩赐了。看透了生活的悲剧,再热爱生活,这是史铁生的理想主义,又何尝不是人类共同的理想主义呢?
欲望是永恒存在的,欲望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也是永恒存在的,这中间的鸿沟就是痛苦。那么有没有除了痛苦之外的幸福,之外的天堂呢?有!美国作家阿尔博姆的《相约星期二》中的摩尔教授的观点很有启发性:“死亡不过是一座桥,是到远方去旅行,肉身是无法永恒的,永恒的是人类的精神与爱。”天堂是什么,天堂其实也是你我的心境,是一种精神与爱。《我与地坛》结尾的思索令人惊叹,“必有一天,我会听见喊我回去。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是啊,我们只有把这精神与爱壮大、点燃、传承,这才是我们人类共同的天堂!
世界是不完美的,生命是不完美的,时空是有限的,人生是有限的。这似乎是一个注定的悲剧。但如果换个角度去看,这又是我们抵达天堂的动力。因为渴望健康,我们锻炼身体,我们创造科技;因为想要财富,我们努力工作,我们树立理想;因为渴望爱情,所以要让今天的自己比昨天更优秀;因为要实现自我,所以我们要去改变世界,创造美好。正如史铁生所言:“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遭遇痛苦,我们超越痛苦,我们遭遇局限,我们超越局限,从而感到幸福。”这么看来,没有地狱,又何来天堂?苦难是人生之必要,欲望是人生之必需,抗争是人生之必然。惟其如此,生命才能由被动变为主动,由磨难走向幸福,由地狱抵达天堂。这样的生命观,不是消极的阿Q精神,而是一种积极的进取态度,我想,史铁生正是明白了这些道理,才会最终理解了上帝赐予他的残疾,因为正是这些让他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幸福的能力,可以让他觉得哪怕是安静地在荒园里冥想,看看如雾的蜂虫,都是快乐的吧。于是,他感慨道:“抱屈多年,一朝醒悟:上帝和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史铁生的作品中蕴涵着深深的悲剧色彩,但他不是悲观主义者。残疾是史铁生的宿命,而死亡乃至时空的毁灭都将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宿命,没有什么可以永恒,没有什么可以一直荣耀,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悲剧,但唯其悲剧,更见生命的不屈、伟岸和壮阔波澜,精神与爱的高贵永恒!
一旦死亡的压力转化成一种动力,一旦人生的绝境转化成一种机遇;那么我们都身处地狱,而活在天堂!
地狱与天堂 地狱与天堂 地狱与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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