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以后，才开始懂父亲的心

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经常和父亲扳手腕，无论我们怎么使出全身力气，即使是四手并用，也从来没有成功过。那时候觉得他的力气怎么可以这么大，我以为他会永远这样，身躯伟岸、无所不能。

我对小时候的家境没有太多概念，但记忆中家里做过各种活儿。

天不亮就起床，父亲母亲扛起锄头，去地里种地，我和哥哥每天的早餐靠两块钱解决。那时的包子还是五毛钱一个，豆浆两毛，我经常偷偷的省下早饭钱买零食，每次回家被母亲“审问”都会小心翼翼。偶尔不用下地，母亲也会做早餐，记忆最深的是番茄蛋汤，其他的都记不太清了，兴许是早起的痛苦远大过早餐的吸引力，也或许是在家吃早饭的机会确实很少吧。

有段时间父亲开始建鱼塘养鱼，在离家50米的田间垒起了鱼塘，后来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鱼塘总漏水，没能坚持下去。决定放弃养鱼的那段时间，家里每天都有新鲜的鱼吃，也因此捎了好多给我的老师们。这对母亲来说，是一段痛苦的记忆。长大后听她说起，才知道那时父亲养鱼原本是为了赚点钱，没想到却因此赔了进去。

 「生活就是这样，变数从不跟你提前商量。养鱼失败或许带来了打击，但并没有阻止父亲前进的步伐。」

后来父亲开始经商，最开始根本算不上“经商”吧。父亲租了一个很小的门面，即便在我幼小的记忆里，那也是一块只有巴掌大的地方，位置在房东的楼梯下。

每天中午我屁颠儿屁颠儿给父亲送午饭，看他给客户修东西、敲敲打打、缝缝补补。即便地儿很小，但我从来不觉得局促，我的记忆词典里，是开心、幸福和好奇，因为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让我觉得很安心。父亲超强的动手能力总让我感到惊叹，也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埋下了我爱动手的种子。

长大后才知道，为了家境好一点，父亲后来被逼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找银行贷款做生意。在那个年代，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去贷款。那时的父亲，内心曾经历了怎样的绝境啊。

好在慢慢地，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门市也越来越大，我和哥哥也从此变成了售货员，时常帮忙照看，从那时起，招呼顾客成了我的一种本能。这之后家里的生活开始渐渐好转，日子变得好过了起来。

冬天里，一家人在店里围着小火炉取暖，有生意了招呼生意，尤其是春节前的一个月生意最好，我和哥哥两个临时售货员常一本正经地扮演起“小老板”的角色；因为太忙，往往没有正式的午饭可吃，花生、米花糖、红薯和牛奶都是充饥的好干粮，而我和哥哥心里都默默地期待晚饭饱餐一顿。

夏季是淡季，天气很热，厨房更热。说是厨房，其实是在库房里腾出的一块地儿，只有小小的很高的三个通风口，却对通风起不到任何作用；拥挤又不通风，足足比室温高出3°、4°，厨房因此成为了我们只有不得以才会踏入的地方。但母亲却要在这里为我们做饭，我时常看到母亲的汗一滴滴从脸颊上滑过，她嘴里却说着“不热，习惯了，还好”。

父亲一早在厨房装了摇头式风扇，做饭的时候朝着母亲的方向吹，吃饭的时候朝着我们围坐的饭桌吹，效果虽小但足以慰藉人心。我们的饭桌很特别，父亲钉做的一块木板，刚好卡在货箱上，便可以摆放更多碗碟，从此无数美味佳肴都出现在这样一张平淡无奇的桌板上，它便有了生命和烟火气息。

相比之下，店里的气温就好过的多，吊扇呜呜的转着。我还记得很多精致的小皮鞋挂在墙上的样子，父亲在墙上挂上方格的铁网，将一颗图钉摁在鞋底上，这样鞋子就能稳当当地挂住墙上的网。父亲的一个个奇思妙招就像生活的调味料，让日子更加有滋有味，也让我的童年变得更有趣，充满了好奇和思考。

日子就这么平淡安稳地过去，我的年少时光，吃饭、放学、打瞌睡、做作业都在父亲的店里度过。「一家人在一起为生活奋斗的时光，每一餐都无比香甜，每一刻都无比珍贵。」

但随后迎来了移民，我们举家搬迁到新城。这中间经历了各种波折，盖新房、我考上大学、哥哥大学毕业等各种事情，一家人终于稳稳当当，父亲的门市也重新开张了。只是这次，生意不再好做，移民以后人们的购买力大大削弱，商业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电商开始兴起；只是这次，我和哥哥都无法在家里陪伴父母亲，哥哥初入职场，我开始了大学生活。那时候，我们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回一次家，每回家一次，就觉得父母亲更老了一些，真让我心酸。

「从过去到现在，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过与生活抗争，也从来不肯安于现状，总想做得更好。」

我一直觉得父亲在我心中是英雄一般的存在，仿佛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无论是修门修凳子修电线，还是建鱼塘盖房子，做事从来不含糊不马虎，一旦他下定决心，一定会做的漂漂亮亮。 

今年五十多岁的父亲，前段时间刚偷偷地将老家的房子来了个2.0版的全面升级。视频里看着他笑得像个孩子，乐滋滋地给我介绍新房子的布局，我嘴里夸赞之余，心里是说不出的愧疚，因为只有我知道，他说是因为“看不惯以前房子结构的不合理”，其实是为了让我们回家时能够住得更舒服、更体面。「说到底，他从来没有放弃要给我们更好的，即便儿女不常在身旁，也依然想用最好的姿态等待我们归来。」

这便是父亲的心。从来不会将想法说出来，给你了你就明白了。这二十多年里，父母亲从未找我要过任何东西，但我宁愿他们活得任性一些、自私一些，把目光更多的放在自己身上，这样我才不必如此愧疚和不安。

对父亲的称谓，从“爸爸”变成“老爸”，不止是时间对他的改变，也是我心境的改变。曾经的“爸爸”无所不能、所向披靡，能让我们安心的倚靠；如今他已做了三十多年的父亲，我希望他能卸下家庭重担，给自己空间安心歇歇，享受一下没有负担的快乐。

「关于孝心，我尝试过一些方法，买这买那总不能合他们的心意，最后发现『陪伴』和『尊重』才是最用心的礼物。」 

金山银山都不要，他们只希望儿女健康；多打电话多视频，有空能回家是最好的，当然，他们从来不会主动提，甚至会劝我们“回来一趟太折腾了”，可是父母的心思从来不会挂在嘴上，他们的期盼都在心里。

「我依然尊重他的事业，因为那是他的乐趣和价值所在，无论他年龄多大，我们都不应该用自私的孝心去强迫他们放弃什么。生活是个人的选择，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父亲身上的优秀品质有很多，坚强和不服输、孝顺和正义感、乐观和冒险精神。基因让我继承了一部分，但更多的必须要让时间教会我。只有时间能让人成长，长大以后，才开始懂父亲的心。

「常笑着说自己只有小学水平的父亲，不知不觉书写了一首动人的散文诗。他的故事里，都隐藏着爱的秘密。」 

我常觉得这些故事弥足珍贵，自己能描述出来的只是一点表皮，便劝说他用文字记录下来，因为只有故事主人公才有完整叙述的能力。父亲写的字句，朴实而又真挚，胜过我看过的很多作家；但文字的事情后面我不再提起，因为视频聊天里的父亲开始常常戴着一副老花镜。我多想在他身旁做他的眼睛呀，可我也知道，人生这条路，只能自己走，谁也代替不了。

故事仍在发生，将记忆珍藏在心里的丰沛情感，是文字翻译不出来的吧。

老爸，父亲节快乐！

ps：说是写父亲，但是将母亲也忍不住写了进去，对家人的情感，是相连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