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扬听着曹晓天冷冰冰的声音，想了片刻说道：“东环路和跃进路的交叉口往南，有一个木材厂，我在厂门口等着你。”说完，史扬将电话一挂，从位于城北的一个新建的安置小区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拨着电话：“小龙，你现在找个车，开到红星木材厂门口的停车场盯着，过一会儿，我会从那里上一辆车，你想办法跟着，看看他们要带我去哪儿。对啦，再叫上几个兄弟，把家伙也带着。待会儿我可能会不方便接电话，你们随机应变吧。”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马路上，他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送他到城东的红星木材厂。沿着环城路，出租车用了十多分钟，便开到了跃进路的交叉口，然后车头一转，开上了一段年久失修的老公路，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才在木材厂门口停了下来。他下车一看，厂门口的停车场上，正稀稀疏疏地停着四五辆车，走过去一一看过，都是空车，显然，不论是曹晓天的人，还是他的人，都还没来。他想了想，走到了一辆面包车的背阴处，蹲下身子，再一次拨通了电话： “小龙，上路了吗？”
“大概十分钟后到。”小龙的声音伴随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一起传进了史扬的耳朵里。
“什么颜色的车，车牌号的后三位是什么？”
“黑色的大众，372。”
“好！机灵着点儿。”史扬说着，挂掉电话，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删去了这两天和小龙的所有通话记录，大大方方地往厂门口最显眼的地方一站，开始等待。
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的汽车飞驰着从马路上开了过来，眼看就要冲进厂门口了，只听 “吱——”的一声急刹，车子颤抖着，横在史扬的面前，停了下来。史扬看了一眼车牌号码，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车门一开，黄超从车里钻了出来，笑道：“扬哥，曹哥让我来接你，上车吧。”
史扬冲他微微一笑，“呦，大眼黄，想不到曹操居然派你亲自来接我，真是不敢当啊。好久没见了，最近还好吗？”
“好什么呀，自打那个驴屎肠回来，兄弟们就没消停过，赶紧上车吧，那边儿都等急了。”说完，挥了挥手，一个又黑又瘦的男子从汽车后门钻了出来，走到车头的一侧，站在了那里。
“呀，杨震也来啦。”史扬仿佛看见了老朋友一般，朝他挥了挥手。杨震像没看见般，一言不发地从后腰抽出一根黑漆漆的甩棍，紧紧地握在手里。史扬抬眼看了看马路，见没什么动静，便又笑了起来， “瞧你们紧张的，我不都已经答应了曹操，你们还怕我反悔？都是一起喝过酒的弟兄，还信不过我吗？”
黄超也笑了笑，“哪敢信不过你扬哥啊，老大怎么吩咐的，我们就怎么干不是。扬哥，赶快上车吧，要不曹哥该催了。”说完，朝着史扬走了一步，伸手便去抓他的手腕。
史扬呵呵一笑，“是啊，是啊，别让曹操他们着急了”。说罢，就在黄超的手碰到他的小臂的一瞬间，手腕敏捷地一翻，反而将黄超的手腕抓在手里，笑眯眯地问道：“那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上车，上了车不就知道了吗？”黄超说着，悄悄看了一眼杨震，冲他眨了眨眼。
“那好，上车，上车！”史扬说着，脚却没动，又望了一眼马路，见路上尘土飞扬，一辆汽车正开过来。他这才拉着黄超的手，往前挪了几步。眼看就走到车头了，那辆驶来的汽车也越来越近了。
史扬又往前走了一步，终于看清楚了，黑色的汽车，车牌号码是 XY69372。然而，就在同一时间，杨震忽然出手，将甩棍的棍头狠狠地在史扬的肚脐部位一戳，顿时疼得他满头冒汗，“哎哟”了一声，放开了黄超，将腰一弯，双手捂住了肚子。杨震一侧身，就在史扬要蹲下时，右手猛地一挥，甩出了一节将近半米长的黑色棍身，一回手，便抽在了史扬的后颈上。史扬登时便站立不住，摔倒在地，昏了过去。黄超赶紧上前，和杨震一起，将史扬塞进了后排车厢。杨震也钻进了后排，坐在了一旁，黄超则回到了驾驶座，脚下一踩油门，猛地一个掉头，和一辆迎面开来的大众车相错而过，奔驰而去。
得知胡冬海和大名鼎鼎的齐尧交情匪浅，韩飞不禁大感意外。在乐原的商界，这个齐尧和他的远尧集团，可以说是传奇般的存在，从城建到矿业，再到房地产，这位齐公子几乎是抓住了市场给予他的每一次机遇，而一次次的跨界经营，竟如魔术师手里的戏法一般易如反掌，现在，据说又投身在了互联网和 IT业的大潮中，投资了不少数字产业，号称要成为乐原市产业转型和升级的先锋企业。而他之所以被人们叫作齐公子，显然不是因为他的睿智儒雅，有翩翩公子之风，而是据说他是某位市领导，甚或是省领导的子弟。尽管这么多年来，这些传说不断被证实为谣言，但乐此不疲的人们却反而更加好奇他的身世，不断地将各种各样的父亲或者是岳父，强行安置在他的头上。这样背景神秘的大企业家，居然会跟一个恶名昭著的黑道头子交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呢？便不能不让韩飞多想了。于是，从胡冬海家出来后，他决定去远尧集团找齐尧探探底，看看齐尧会不会承认他们之间的这份关系，如果承认的话，顺便也听听他对胡冬海被杀的看法。而如果他不承认呢，那恐怕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背后必然别有玄机。
于是，韩飞拉着沈刚，又立刻赶往了乐原高新开发区，可到了远尧集团总部一问才知道，齐尧出差了。问去哪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接待员支支吾吾起来，直到韩飞亮出了证件，才给总裁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一位留着短发，衣着干练的女子匆匆来到前台，领着韩飞和沈刚二人，乘坐电梯到了九层，将他们送进了总裁办。
总裁办是一个套间，进去之后，一位戴着眼镜儿的年轻姑娘先是让他们稍等，敲门通报之后，这才将他们带了进去。进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桌子的后面，正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上身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女士西装，微卷的头发朝后扎着，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碧绿色的翡翠，鼻梁上架着一副粗边的黑框眼镜。肤色白白的，头发黑黑的，看上去很年轻；但再看她的眼睛，却沉稳而深邃，嘴巴轻轻合着，似笑而非笑，既无年轻人所独具的那种天真与生涩，也没有他们脸上常有的那种急迫与渴望。总之，看了半天，韩飞也没猜透对面的那个女人是多大岁数。
“坐吧，我叫郑丽瑶，你们找齐总什么事？”对面的女人也没客套，一张嘴就直奔主题。
韩飞却反问道：“他去什么地方了，什么时候回来？”
“齐总到外地去谈一个项目，具体现在在哪儿我也不太清楚，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应该快回来了吧，我也不太清楚。”郑丽瑶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不清楚？你们怎么会不清楚呢？不清楚的话，公司找他怎么办？”
“公司里具体的事情，都有分管的副总和下面的项目经理来负责的，因此齐总不在家也没关系。而且，在你们进来之前，我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不过很遗憾，他手机关机了，我暂时也联系不到他。所以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一定转告给他。”
齐尧也关机，韩飞不禁暗自纳闷儿，难道是巧合？便紧接着问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齐总是三天前离开的，是总裁办给他订的去上海的机票。但他只让我们给他订了单程票，说是他还不能确定他的行程。”
“三天前，”韩飞想了想，从时间上看，刚好是案发之后， “那他住哪里呢？”
“他这次没让我们给他订酒店，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会住哪里。”
“那他这次出差是去谈什么业务，和哪些人见面？”
郑丽瑶忽然笑了起来，“警方是要对齐总立案侦查了吗？坦率地讲，你问的问题已经涉及公司的机密了。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说句实话，我确实不清楚。我这个位置，只是负责内部的一些行政管理，对于公司的业务，我无权过问，也没能力过问。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您找齐总，到底是什么事，或许我可以让相关的副总跟您谈谈，或者，在齐总开机后，我直接转告给他”。
“那倒不用，我们可以再等等，等他回来再说。”韩飞有些无奈，不过，他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是不是所有外界和齐尧的联系，都要通过你们总裁办？”
“差不多吧，你总不能一拿起电话就直接打到齐总的屋子，或者一进公司，就直接去敲齐总的门吧。所以，外面不管有谁来找齐总，不管是政府管理部门，还是客户，还是媒体，原则上都要先通过我们。当然了，如果有人和齐总有私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韩飞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一个叫胡冬海的人，来没来过公司找齐尧？”
郑丽瑶想都没想便问：“胡冬海是干什么的？”
“这个你不用管，你就想想有没有他吧。”
郑丽瑶疑惑地看了看韩飞，却一伸手，拿起了电话，在键盘上按了几个数字，等接通了，说道：“小王，你在电脑上查一下，在齐总的访客名单里，有没有一个叫胡冬海的。”
“打来电话的也算。”韩飞补充了一句。
“把来电记录也查一下，对，胡冬海，”说着，她抬眼看着韩飞，“哪个冬？”
“冬天的冬。”韩飞说道。
郑丽瑶跟着对着话筒说了句 “冬天的冬”，便不再说话，大约几分钟之后，她把电话一挂，说道：“没有，没有过这个人。”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在最近两年，没有关于他的记录。”
韩飞听她这么说，便随口问道：“那两年之前呢？”
郑丽瑶又笑了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让他们把公司自成立以来，留存到现在的所有访客记录都拿过来，你们可以带回去，一页一页地慢慢查。”
“哈哈哈哈，”韩飞似乎被逗乐了，笑道，“郑总还挺幽默的，我知道啦，告辞！”
史扬觉得自己后背猛地一疼，仿佛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一般，不由得 “嗷”了一声，从昏迷中惊醒了过来。他慢慢睁开眼，朝上望了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便嘴巴动了动，叫了一声：“小辉……”
话音未落，就见那张面孔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嘴里大喝一声 “跑，你倒是再跑啊”，便抬脚向他踹了过来。史扬连忙抱住脑袋，身子一蜷，任由郑辉那只穿着硬靴的大脚像是临门一脚一般，在自己的脊背上、屁股上、大腿上疯踢狂踹。史扬蜷在地上无处可逃，只得忍着痛，一声不吭地熬着，使这么大劲儿，踢不了一会儿就会累的，累了就不踢了。自己也踢过人，有经验。
然而，这一次有点不同。郑辉不但使出了吃奶般的力气，而且，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自己都疼累了，还感觉不到他的脚下有丝毫的减轻。就在他纳闷儿的时候，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小辉，差不多啦，咱还有事要问他呢，把他扶起来，站着”。
很快，史扬感觉有人抓着他的两条胳膊，硬生生地将他拽了起来。可他哪还有力气站得住，脚一软，刚要再次倒下时，有人往他身边一站，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架了起来。史扬睁眼看看面前，除了他认识的曹操、小辉和他们的几个手下，还有一个在椅子上坐着的中年人。史扬抬起眼皮，看了看中年人那张阴沉的脸和脸上那双溢满杀机的眼睛，心想，这大概就是驴屎肠了。
驴屎肠见史扬在盯着自己看，便说道：“史扬，你能耐不小啊，不但跑得快，而且，居然还让你的手下跟踪我们。不过，你不用抱什么希望，你那三个兄弟，就在隔壁的屋子里关着呢。”
史扬听了，心里不禁一惊，身子不由得晃了两晃，心想，小龙他们怎么搞的，我不是告诉他们随机应变了吗，怎么会让他们发现，而且也给抓起来了呢？
驴屎肠显然看出了他的惊慌，说道：“你既然敢对我们老大下手，那就应该能想到这个结果，霸天虎的名字，难道是白叫的？所以，在杀你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我没杀他呀！”史扬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喊道。
“到了现在还不承认？”驴屎肠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喊道：“小辉。”
郑辉一听，一转身，朝着史扬的右颊就是一记勾拳，只听“砰”的一声，鲜血顺着史扬的嘴角流了出来。
“没杀他，那你跑什么，躲什么？不是昨天晚上跟曹操约好了过来谈生意吗？”
史扬佝偻着身子，紧咬着牙关，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们会把这笔账记在我的头上。我不跑怎么办？这事真不是我干的，事发那天晚上，我带着几个兄弟去讨账了，怎么可能去杀人……”
驴屎肠定定地看着他，“我们不是警察，你也不要跟我来对付警察的那套。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把账记在你的头上？是谁告诉你的？”
史扬忍着剧烈的疼痛，费了老大的力气，咧开嘴笑了一下，“红牛抢车的事儿，道儿上都传遍了，李通发动了一大堆人找他。结果有人看到，霸天虎死的那天下午，他跟没眼狼出现在了南郊县，然后就没影儿了，再也找不到他了。江湖上谁不知道，红牛的叔叔大雷是霸天虎的仇人，没眼狼又是我的人，难免有人会瞎胡联想。而且，曹操平时很少跟我打交道，可就在霸天虎死了，没眼狼失踪之后，忽然打电话说要跟我谈生意，傻子也能想到这是咋回事，我不跑，不躲，难道你们就能放过我？”
驴屎肠听完，转头看了看曹晓天，曹晓天厉声喝问道： “既然没眼狼是你的手下，没有你的允许，他怎么会跟红牛搞在一起，而且，就在老大死的那天出现在南郊，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这难道是巧合？”
史扬叹了口气，“这件事，我真的也很奇怪。霸天虎出事的前两天，没眼狼跟我说他大伯死了，要回去奔丧。我就让他回去了，还给了他几百块钱。打那儿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也没跟他联系过，等我知道出事，他的手机就一直关机，不瞒你们说，我刚才在路上还打他的手机来着，关机啊。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红牛搞在一起的，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实话？”
“你们不是还关了我的三个兄弟吗，不信，去问他们。而且，假如我真知道的话，我干吗不早跑？没眼狼那种货都能躲得连你们都找不到，我要是早溜，你们上哪儿抓我去？”
曹晓天眼睛一瞪，“史扬，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狡辩！我看，不废你点儿零件儿，你是不会说实话了？”说罢，一招手，就要让手下去动手。
“慢着！”驴屎肠却制止了他，然后对史扬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史扬又睁眼看了看他，说道：“现在能镇得住曹操和小辉的，恐怕只有跟霸天虎一起出道儿的驴屎肠了，要是我猜得不错，就是您吧！”
“你知道我？” “知道，我是听着你跟霸天虎的传奇长大的。”驴屎肠的那张黑脸，此时终于有了几丝血色，“那你就应该懂得，我为什么这么对你；也应该知道，我要是真想撬开你的嘴，哪怕你的嘴是石头砌的，也会用凿子给你凿开了”。
史扬点了点头，“知道”。 “知道就好，”驴屎肠的脸，转瞬间便又阴沉了下来，“我给你三天时间，把没眼狼，还有那个红牛，给我找出来。你不是清白的吗，那就让他们证明你的清白。找不出来，兄弟，别怪哥哥我心狠手辣，有句老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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