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大几,这个年纪的女人再开始谈情便显得有些矫情。而于情话的字里行间也总能咂摸出一些发霉的味道。
婚姻久了,就变成坟墓。不是围城里的人想死,而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红绳活活勒死的。
月老不都是慈祥的,也有血淋淋的。手握滴着鲜血的红色细线,面带微笑地准备向你头上套去——这个题材的恐怖片目前似乎还是空白。
然而,这个题材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却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陈默笙踩着累脚的七厘米高跟鞋,身着灰黑色西装套裙,故作沉稳地行走在便民菜场泥泞的过道里。七厘米已经是她能够承受的极限,而菜场坑洼不平的地面更使她奔波了一整天的双脚雪上加霜。此刻的沉稳只是为了避免摔倒故作的一种掩饰,实则在陈默笙的心里正竖着一根大大的中指。
每天清晨衣冠楚楚地乘坐最早一班公交车进城上班,下班后如行军打仗一样挤上返回郊区的快车,赶在菜场散摊儿之前买上几块钱的便宜青菜,再匆匆忙忙地回到60平米的蜗居里伺候大的小的两张嗷嗷待哺的嘴巴。
这就是陈默笙的生活,八年来一如既往。
八年,陈默笙有时候想,抗战都结束了。不过现在抗战已经改成十四年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还要继续熬下去?
结婚前,任伯阳看着是一个多么积极上进又靠谱的男人啊。虽然相貌平平,薪水也不见得多多少,但每次陈默笙遇到着急的事,任伯阳总是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温柔的眸子凝住她,声音浑厚地说一句:“你别着急,一切有我呢!”
陈默笙性子太急,而温厚的任伯阳仿佛就是来为她弥补不足的。于是,俩人结了婚。
可是现在呢?已经记不得了,是一个怎样的开始,又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回首往事,陈默笙的脑子一片空白。现在的生活里好像只剩下这些日常的鸡毛蒜皮,机械而麻木,日复一日地煎熬着她。
“大姐,您到底买不买?就这么几条鱼再挑下去就真被您捏没气儿了!”看着陈默笙手里的鱼,小贩不满地哀嚎着,把她从木讷地神游中唤了回来。是的,陈默笙就是这么想的。死鱼比活鱼要便宜几乎一倍的价钱,谁让任伯阳这么喜欢吃鱼呢,不买可不行,要是死了就好了。
要是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好了……
任伯阳关上电脑,向后弯了弯脖子。十秒、二十秒……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脖子弯到极限,已经呈现近乎诡异的弧度,才心满意足地回归原位。转头看看窗外,夜幕下的燕城已经是万家灯火了。忽然,他有点儿烦躁地甩了甩头,赌气似地拉开抽屉。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呈现在眼前:上周部门聚餐用剩的纸巾,还印着楼下KTV的logo;半盒订书钉,尖利的小齿散落得到处都是;几把已经记不清哪里房间的钥匙,又或者是早就换过锁的房间废弃的钥匙,证明着任伯阳在这间单位工作的年限。还有,一个崭新的肥皂盒,里面的手工皂呈现出润泽又诱人的金黄色。任伯阳凝视着这些杂物,目光似乎没有了焦点。许久以后,他在杂物的最里面拿出了整齐摆放的烟和烟盒。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响起“啪”的一声,打火机点燃了香烟,一缕烟雾袅袅地升了起来。
四十分钟之后,一个手拿公文包的男人出现在任伯阳家楼下。他用手捋了捋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皱褶,试着向上拉了拉嘴角,甚至“呵”了一口气在掌心里以检测口气的清新程度,之后望了一眼楼上窗子里透出的橙色灯光,机械地抬起腿迈上了台阶。
“回来了。”系着围裙的陈默笙没有了着工装时的咄咄逼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居然成功地晕染出几分柔和的线条。
“回来了。”任伯阳在心里默默地描摹着陈默笙的那几缕柔和,一边熟练地放下公文包,脱下夹克衫挂到衣架上。
“吃饭了。”陈默笙抬起眼看着任伯阳,想表达一下“微笑”。不过很快她就又低下头,太久没有直视过这双黝黑温润的大眼睛了,心里居然有点儿紧张。还有,不知道今天的微笑表达得怎么样,毕竟平时也没有排练过。
“嗯。”注视着低下头的陈默笙,任伯阳原本紧绷的心居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他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半瓶水井坊,那是上周聚餐喝剩打包回来的好酒,一直没舍得动。拿过酒杯斟满,也给陈默笙倒上一杯,任伯阳拉过陈默笙的手,温柔地对她说:“坐,不弄了。这些菜就够了。”
“也没有别的菜了。”陈默笙小声地嘀咕着,一边随手解下围裙挂在椅背上。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蚊子声儿任伯阳未必能听到。
小卧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爸,你回来了。”任正稚气未脱的脸出现在门口。看到父母交握又瞬间松开的手和桌上斟满的酒,任正诡谲地笑了,继而一边将门关紧一边说:“我今天有重要的作业,你们先吃吧,都别来打扰我。”
一顿柔情蜜意的晚餐之后,小小的蜗居里又恢复了平静。夜色深深浅浅地铺进房间,漫过床上装睡的两个人,漫过刚刚承载了温情的客厅和小小的餐桌,漫过厨房垃圾筒里被塑料袋装好准备明早丢弃的发黑的鱼鳃、内脏,也漫过洗手间里女主人新添的金黄色手工香皂。
婚姻,从来就是漫长的。最浪漫的事,就是陪着你一起慢慢变老。
不是吗?
没什么可着急,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夜色,也漫过小卧室里稚嫩的脸,带着甜甜的笑,在这场故事里唯一真正沉入梦乡的任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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