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天涯的孩子,忽晴忽雨的江湖,祝你有梦为马,永远随处可栖
——大冰
一
起风了。
披着厚重的大衣，一阵阵的寒冷袭来。
窗外的灯笼摇曳，盈盈的烛光打在脸上，有一种温暖的触感。
隔着纱窗，一眼能够望尽客栈里的平静祥和。
我家三宝睡着了。
三宝是我家四只猫其中一只。
天干物燥，小心烛火。打更人穿巷而过。
对面又在放烟花了。烟丝未断，心犹寒。
上元节过后，午夜的街头分外的清冷。
突然檐下八哥没有来头的冒出一句：官人吉祥！
官人吉祥，我记得有人说过的同样的一句话。
昨日还在酒肆跟一群人热闹，酒意已绝，却分外的越加想迷醉自己。
日升月落，各安天涯。
深夜难寐，索性去孤心亭坐坐，看着隔岸灯火聊以自慰。
孤独的时候，我就想去月下独酌，可心怀广宇，可花续前缘。
二
我开了家客栈，可吃饭喝茶梦魇。
有一天，有一个气质非凡的女人骑马路过此地，身负重伤，坠于我家门前。
我给她递了一碗生姜茶。她一饮而下。
她抬头看我，凌厉的眼神有一丝温暖。却不言谢。
相见恨晚。聊到深夜，方知她是个刺客，踽踽独行，善用暗器，五十步杀人于无声。
我让她忍着痛，怕疼的话，闭上眼睛，我给她疗伤。
褪去上衣，我看到她触目惊心的伤痕。以及妖艳的纹身。那是一朵源自西域的诡谲之花彼岸花——曼珠沙华。我想这女人一定有前尘过往的牵挂。
一个月后，她的外伤已经痊愈有。可惜的是她中毒太深，我无药可医。她向我打听一个人，唤青城。我全然不知。
我看她可怜，暂且收留她，让她帮我打扫内务。她只管叫我掌柜的。
对于她的身世，她却只字未提。我只知道她做着付钱杀人的营生。却很挑剔雇主，并不乱杀生。我问她为什么要杀人，她眼神定定地望着我，咬着嘴唇却不回答
她不提，我也不问。倒也相安无事。
三
她说，叫她小寞。
她说她生于漠北，黄沙漫天。十三岁那年，她被马贼掳走，遇到一个刀客。手起刀落，救于马下。只知他从江南来。只知道唤他青城哥哥。她想要他带走她，却自此再无音讯。
我既不会武功，也不会打架。但我消息灵通。南来北往的客人，熙熙攘攘，总是能对于大大小小的事情了如指掌。然而我没见过沙漠，更没听过她的故事。至于她为何满身伤痕，至于她心中的那个人，我一无所知。对于江湖恩怨，我早已看过，听过无数遍。对于那些打打杀杀的，我一向少有染指。我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也不是大侠。我只有祖传的这家店，我养的四只猫。还有心里住的一个未亡人。
四
她告诉我，小寞是等待季节性阵雨的沙漠植物，她在等一场雨。
我自然知道，那是她的江湖，与我无关。我也不是她要等的那场雨。
而此地江南初春，雨季还未。偶尔有下雨的时候，小寞总会一个人，总会抱着三宝唤他“青城”。我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照样天天等到日上三竿，晒着太阳撅着屁股从床上爬起来。那个叫做小寞的女人，很会打理家务，还能做一手好菜。作为掌柜的我，自然也是当捡了个宝贝偷着乐。
我住的这个小镇叫做同里镇，离姑苏城不远。镇上的人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干什么的。当然，我也不会告诉别的人。既然她绝口不提，我何必自讨没趣。
也不知为何，自从这个女人来了之后，店里常住的客人越来越多。有的客人喝多了酒，赖着不肯给酒钱，但凡小寞出手，那些家伙还不是屁滚尿流。可是，小寞却总是嫣然一笑，敬一杯酒，说一声官人吉祥，客人乐的开心，那酒钱当然是如数到手。客栈越来越热闹，人多杂乱，我和小二也应付不过来。由于她私下并不多话，我跟小寞倒显得生分起来。倒是门口我养的那只八哥，倒渐渐学起来“官人吉祥”，每次都逗得客人开怀大笑。
须臾之间，我也会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女人。被她看到也是莞尔一笑。她常常轻声细语对客人道一句：官人吉祥。却未曾对我说过。只是叫我掌柜的。但凡有客人叫她一声老板娘，我也是心里偷着乐。
五
我知道，这个女人不属于这里，这么小的一个地方，自然是留不住她。终有一日，我打听到那个唤做“青城”的人。早已毙死川南。很想让她死心，可我一直没敢告诉她。
我想让她帮我杀一人，那个住在我心上的人。
我告诉她，我心里那个人叫“无心”。无心本来就没有心，我把我的心一半给了无心。她带走了，却一直忘了还给我。我要你杀了她，把我的那另一半还给我。
然而黎明时分。她却告诉我，没有人可以杀掉你心上的那个人，除非你的心给我。
或者，小寞说，若不嫌弃我心残缺，我把我剩下的一小半给你吧。
我说，那你的心岂不是更碎了。
我的心，早就死了吧。
我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告诉了她，你的青城已故，葬于巴蜀之地青城山。
她问我，可否愿意跟她上马，驰骋天涯。
我未曾应答。她也没说何日要离开。要去哪里。
当然，我是决然不会笨的去问她是否会回来。因为彼此心知肚明。
我知道，这一别，也许就是后会无期。
可是，我还是猜到了，她即将要离开。
那夜，电闪雷鸣的下雨。她敲我的房门。我不知道，一个杀手居然会怕听到雷声。
一响贪欢，我依稀记得她身体的温度，触摸到那胸前的纹身曼珠沙华，妖艳的红色下是触目的伤疤。看着她大汗淋漓的喘息，我的心里有炽烈的绞痛。她眼角流出的泪，落在我的嘴唇上。尽是苦的味道。
翌日，提马扬鞭，小寞不辞而别。
不辞而别也好，该做的我都做了。三宝这几日也变的不安分。打了几顿总算是消停了。
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她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当然，是一个漂亮的过客。我只是个掌柜的。我只是开了家小店聊以度日，过着有酒有肉的生活，怎么能抛下基业，纵横漂泊呢。我只是个小店掌柜，她也只是我的过客。也许，很快就会忘了她吧。
六
她要走的前日，我在她的包裹里放了些软金碎银。
把我尘封的金丝软甲一并放入。江湖险恶，我不会武功。这宝贝本来是用来防身的。不过我也相安无事，索性给了小寞，保不了她一世平安，就保她周全。
三宝最近奄奄没有食欲，整天也只是八哥叫“官人吉祥”，烦的我想把它扔给三宝吃了。
她离开已经有七天了。
我没有想她。
我的确是没有想她，我只不过是爱上了她而已。
七
我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是，江湖这么大，谁都逃不出江湖。
忘了她吧，忘了她吧。我开始逐渐在噩梦里惊醒，不是梦见她毒发身亡，就是悬崖坠马……
掌柜的，掌柜的，梦里她熟悉的声音还在叫唤我的称呼。
以至于在跌二连三的梦里惊醒，失眠。
我知道，她已经填补了我的另一半心。无心带走的，她也始终没有给我。
日升月落，各奔天涯。
……
半年之后，我打算去找她。我当掉了小镇的客栈，买了镇上最好的一匹快马。
后来，我在青城山山下，重新开了一家客栈，叫做“青城客栈”。我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却毫无音讯。
不知是早已葬身何处，或者客走他乡。我想在这里等一个人。
我重新养了一只猫，唤做“三宝”。我养了一只八哥，给它取名叫做“小寞”，教他学会了“官人吉祥”。
我在青城山等一个人，一个叫做“小寞”的过客。
我梦见杜鹃开遍青城山的时候，有个敲门声“掌柜的，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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