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烈见到金圣圭是在十六岁，他在八月的末尾只身来到这座城市，迎着初秋清晨的海风，赶上了最早的凉意。
天色将起未起时，岸边的一切被映衬出剪影。金圣圭就在码头上等他。他那时背着巨大的行囊，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家当，高而瘦的身子被压得塌下去，显得有些狼狈——因而看清金圣圭的脸时他瞬间觉得有些窘迫。
那是个成熟却清爽的青年，个头不高好在比例得当，骨子里透出些清冷的意思，笑起来却颇为温柔。他冲着面前的少年点头：“你是李成烈？”李成烈便回答是。他刚一开口就发觉自己的口音实在是有些可笑。
海风把咸湿的气味送到鼻尖，也许还混杂了别的什么。李成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他像只误入城市的海鸟，就要迷失在浮华烟云与高耸楼宇之间，而金圣圭是他可能的岛。
金圣圭说：“你叫我哥吧。”
他便喊他：“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金圣圭笑起来。那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撒向海面，李成烈就是在那一刻觉得前所未有的明朗。
一见钟情莫过于此，而李成烈知道是在以后。
那之后金圣圭给他安排了转学，李成烈选择住校。“离我住的地方很近。”金圣圭说，“住得不习惯就来找我。”李成烈点了头，然后没去过一次。
他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岛上生活了十几年，才知道除了病逝的母亲外他还有个有钱的父亲。即使那些人找到他，拿出一堆证明摆在他面前说：“你父亲把公司留给了你”，他也没能察觉这意味着什么。父亲在病床上指定自己死后交给孩子的股份，在孩子成年之前由金圣圭保管，于是金圣圭把他接到这里，吃喝穿住一应负责，他也只觉得是给人添了麻烦。
他是真的成了孤儿，即使是当年抛妻弃子的男人，他如今也会不舍。
“你父亲是个好人。”
金圣圭是这么说。
父亲好不好李成烈不知道，他只觉得金圣圭很好。他接他放学，领他散步，关心生活也操心学业。少年的心思太少，一点温柔就能将他侵吞了大半。
李成烈开始迷恋金圣圭的一切。他身上沾染烟草的味道，他穿着西装衬衫解开的纽扣，他戴着戒指的第三根手指。金圣圭离他不太远也不算近，尺寸余地拿捏妥当，他却自顾昏了头脑，待到恍然清醒，已是无可回头。
金圣圭见他仍穿着旧时的衣服，问他新买的衣服怎么不穿？李成烈窘迫：不习惯。
他的口音依旧浓重，金圣圭听成不喜欢，拎着他要带他去买。李成烈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被拉着上了车。
他在那些标价惊人的服饰前转了几个来回，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金圣圭只顾着看他，觉得少年傻傻的可爱。直到李成烈躲闪着眼神走回来说算了，他才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拿起几件衣服塞进李成烈怀里，把人推进更衣室。再等到李成烈出来，他却拿了把剪刀，三两下剪掉了背后的吊牌。
李成烈吓了一跳，他瞪着眼睛看金圣圭手上的吊牌，手伸到背后去摸索。金圣圭忍着笑：“这件算哥送你的。衣柜里的都是花的你自己的钱，别担心，花不完的。你要是不穿，哥每天送你一件。”
他看着李成烈的眼睛：“很适合你，你很好看。”
李成烈突然就烧红了脸。
第一年冬天下了雪。
这个城市并不多雪，年年冬季干燥且冷，风过如刀割面。第一场雪很不凑巧，下在大年夜。
金圣圭开车走到一半，雪已经堆了很厚。出城进城的车堵了一路，大家都赶着回家吃年夜饭，四下里全是鸣笛声，一时间乱作一片。
金圣圭给李成烈打电话。两个人原本约了一起吃饭，当下估计着恐是来不及。
李成烈却不接。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赶到李成烈的学校已是约定时间的一个小时以后，金圣圭匆匆登记了姓名就往住宿区赶。
假期的校园静得可怕，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着，老远就看见路灯下的人。
金圣圭愣住：“李成烈？”
那人望见他的瞬间朝他跑过来，路面湿滑，当然就摔倒在地上。金圣圭赶过去，他已经咬着牙在喊疼。
少年的样子实在滑稽，雪积了满身又让人心疼。金圣圭拉他起来，扶着他。
“怎么站雪里等？怎么不接电话？”
李成烈冻得哆嗦，不好意思地笑：“手机和钥匙都丢寝室了，宿管回家过年，我上不了楼。”
“那要是我不来了呢？”
李成烈愣了一瞬，金圣圭看着他的眼睛，心沉沉地往下坠去。
饭没有吃成，宿舍回不去，李成烈只有跟着金圣圭回家。两个人饿得不行，金圣圭在厨房里翻了半天，找出来的只有泡面，李成烈把包装袋翻面一看，已经快到保质期。他看着金圣圭皱眉犹豫的样子，心里想笑。
“我来吧。”他说。
金圣圭却让他去洗澡。
他裹着金圣圭的睡衣出来的时候泡面已经摆上了桌，金圣圭抬头看他，原本oversize的睡衣被少年穿得像童装。
金圣圭笑他，他也红着脸笑。少年的身子瘦，脸颊却是肉肉的婴儿肥。金圣圭伸手去捏他的脸。
李成烈一下僵住。他眼里的惊慌金圣圭看的分明。那时冲天的烟火在夜空炸开，李成烈掩饰着想去看窗外，却被面前的人一把揽进怀中。
炮竹接连响起，霎时震动天地。
李成烈不记得那天的烟火的颜色，不记得那天的泡面的味道，甚至不记得他回抱住金圣圭时颤抖的心跳。
只记得那个拥抱格外漫长，在冬夜里，在烟火里，缓慢地流淌进一条旧时光。
第二年秋天，李成烈成年。金圣圭带他去喝酒。少年坐在角落里，捧着杯子小口地抿，不时皱眉。
金圣圭笑他：很辣？我给你买的最低的烈度。
李成烈便不好意思。
他低着头，金圣圭的手却伸过来。那手带着温柔的热度，在皮肤上惊起一阵战栗。李成烈一个闪躲，金圣圭的动作便滞在了半空。
“你在怕我？”
那双眼里醉意明显，手摸上他的头发，又顺着头发摸到他的耳垂。最后金圣圭捏着他的下巴，他不得不抬起头来。
李成烈当然怕他。他怕他的温柔，更怕自己心里那片柔软地。金圣圭分明没有给他牢笼，他却囚住了自己。
现在他的视线被金圣圭侵占着，心里也是。酒吧的灯光照进这角落已不剩什么，他和金圣圭之间只余下无尽的昏暗，呼吸交缠、心跳加速，而那些埋藏许久见不得光的情绪在这昏暗里滋生出藤蔓，又在金圣圭吻上他的唇后终于缚牢了心脏。
他含着他的唇吮吸，舌头伸进来舔过每一寸。金圣圭的手收紧，李成烈的嘴就张开。他对他从不设防。金圣圭没对他要求什么，可只要他想要，譬如他现在想要进到李成烈心里。
或是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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