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二少这短短的一辈子,没有几天是真正开心的。
甚至没有几天,是暖的。
幼年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饿和冷,记忆里每到冬天,他就跟妈妈一起缩在被子里,哆哆嗦嗦的睡觉,用彼此的体温抵御寒冷。妈妈总说,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不饿也不会冷。
小小年纪的他学着童话故事里的样子在看见流星的时候许愿,希望有一天他能住进温暖的大房子里,有吃不完的食物,有花不完的钱。
后来,愿望实现了。
妈妈病重,他一个人往返于医院和家里,从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回家洗干净做成杂菜粥,把稠的放进保温桶给妈妈送去,稀的留着自己填肚子。
用心做出来的粥没能让他妈晚走多少日子,但那一碗碗带着各种碎菜的粥,让那个高傲又绝望的女人,最终还是求着护士借来手机,拨通了那个曾经发誓,一辈子不会去打的电话。
“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是,想让他有个着落。”
二少懵懂着被人从家里拎出来,送到医院验血,然后在母亲病床前,看见了那个人。
他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叫爸,可能叫了,毕竟他饿,人家手上拿着点心。
“当时没让你吃药,已经算是别人没有的优待了。”看着狼吞虎咽的二少,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厌恶的皱眉,“跟着我有吃有喝有钱花,你当时跑什么?”
“我不跑,这孩子早没了。”病床上的女人喘了几口粗气。
“结果出来了,是我的。”
“带他走。”
“那你?”
“我死了就干净利索,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病床上的女人,即使面黄肌瘦,眼神也是硬的。
当年夜总会的头牌小姐,玩儿弄男人的高手,一辈子没低过头。临死的时候,也只为了自己儿子说了句软话。
“你就当养活个玩意儿,等他长大了,终归是有用的。”
中年男人点点头,家里不差一个孩子的花销,何况这孩子生的好看,将来送去给人当姑爷用来联姻,也算不白养活。
“好好活着。”女人带着笑,用干枯的手蹭掉儿子嘴角的点心渣,“妈在天上看着你,别怕。”
那是二少在他便宜老子面前,掉的第一次眼泪。他一步三回头的被人从病房里带走,再也没见过妈妈。
第二次,是他十五岁生日。
那天别墅里办宴会,来的都是贵客,没人记得他这个跟弟弟打架被关禁闭两天的二少爷还在饿肚子。他饿的狠了,不顾自己还青着的嘴角也不考虑被发现会遭受的惩罚,蹑手蹑脚的冒着寒风从窗户爬下来去厨房找东西吃。
已经是冬天了,他却没有保暖的衣服。身上的白衬衫是大少不要的,穿着又大又长,并不合身。屁股挨了鞭子,穿裤子磨得疼,他只穿了内裤,赤脚站在地砖上,手里抓着巧克力布朗尼,边哆嗦着边吃。
好在别墅里地暖开的很足,没过多一会儿二少就被热气熏得脸色微红,蛋糕太甜,他喝了两口放在一边的香槟。
酒精让他眼睛多了三分水光,在被人发现的时候,又带了两分惊恐。二少自己不知道,他当时那样子足以让披着人皮的禽兽发疯。
“这是?你养的玩意儿?”今晚最重要的客人醉醺醺的拎着二少的领子,手在他身上来回摸。
二少看着他爸,希望能脱离眼前的窘境。
“是,您要喜欢,今晚上让他陪您。”
布朗尼蛋糕掉在地上,合着几滴眼泪,被踩烂了。
接着烂了的是他身上的白衬衫,和他自己。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二少没哭,去浴室洗去身上污垢血痕的时候疼的发抖也没哭,用钢笔划破自己脸的时候,他哭了。
“不识抬举的东西!”二少被从浴室拎出来,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
“老子养你这么多年总算你有了点儿用处,你还想把脸毁了?”
生意要做钱要赚,陪人睡几觉就能大把赚钱。二少他爸觉着,这买卖不亏。
二少冷淡的看着他爸,“我的脸,值钱?”
“要是这次没毁了,就还值。”找了医生给他包扎,确定不会留下太深的伤口以后,他爸松了口气,“你好好的给我陪好了他,我给你好处。”
二少偏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刚才可以划的再重一些,可,他下不去手。
他长得不像他爸,像妈妈。这张脸,是妈妈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妈妈希望自己好好活着,妈妈在看着自己呢,没什么怕的。
擦去脸上的眼泪,二少挂上了笑容。
“送我过去吧。”二少柔柔的开口,“人,我肯定会陪好的。”
许多年以后二少在会所没事儿翻闲书看,书上有四个字扎进他眼睛里——两行热泪。二少把书合上摇了摇头,书上写的不对。眼泪,分明是冷的。
从十五到二十三接手会所,二少记不得自己陪过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用身子,给他爸谈成了多少生意。他记着妈妈的话,所以日子再怎么恶心,他都忍着。
开始很难熬,后来,就想开了。不过是床上那点儿事儿,放开了谁来都没所谓。他只是总觉冷,不管在多豪华的房子里,在多奢华的床上,他都觉着寒沁沁的。
“天生的贱种。”大少从床上爬起来,轻蔑的穿着衣服,“今天我是喝多了才,你不许跟爸说。”
“放心,我不会的。”二少点上根烟,斜了大少一眼,“哥,用不用我叫人送你?”
明明刚折腾完,大少被那一声哥叫的,胯下发紧。他扯开衣服又压过来,掐着人的脖子用力的往里顶,“别叫我哥,你他妈就是个贱货,没资格当我弟弟。”
“知道了。”二少吐了口烟,“大少,您有这说话的劲儿,不如多卖卖力气。”
大少咬着他肩膀往死里弄他,二少嘴里呻吟着,脸转向窗子,看着外面的月亮。
他心里盘算着,得买床新羊毛被了,现在这个羽绒的还是薄,睡觉的时候四处透风,特别冷。
正式接手会所以后,二少喜欢在自己屋子摆满最奢华的东西,水晶玻璃的酒柜,镶着螺钿的桌椅,散发柔柔香气的沉香木雕,连猫笼子,都带着宝石的装饰。他在会所轻易不出来,花钱都通过手下人。买什么不买什么没个准数,看心情。他换东西也勤,经常下面人费劲淘换来的东西上一分钟才进屋子,下一分钟他就让人扔了。
“都是死物,冷,没意思。”没人懂他这话的意思,手下人也从来不敢多问。
准确的说,在张继科来之前,他手下的人,除了听他的吩咐做事,平时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
他用人有自己的手段,说出来就俩字,钱,和命。干得好,钱不是问题。不好,就拿命填。
跟手下肝胆相照这种事儿,他才不做,上位就是上位,主子就是主子。就跟他养猫一样,给粮给水给玩具,高兴了逗逗,不高兴就不搭理。但他喜欢抱着猫,因为猫是暖的,能暂时去去他身上的寒意。
老头子一直看不上他,说他没心胸,不会管人,成不了大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二少心里有数,除了自己来往陪客应酬的那几年,他这个便宜爹,从来也没看上过自己。
出手要张继科过来,其实,也是一时起的心思。
老头死了,老大老三都想上位,谁上来都没他的好,那还不如争一争。
赢就赢,输了,不过是个死。
张继科果然好本事,二少把枪顶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时候就在想,自己眼光挺好,也算没挑错人。
污点证人什么的,就不做了。听人说监狱里很冷,他不想受那个罪。
反正那俩畜生也不会有好结果,自己无牵无挂,早去早好。
枪响的时候,二少满意的笑了笑。
他感觉到血流出来,是热的。
这一辈子,他总觉着寒意入骨,什么时候都是冷的。临死的时候,总算,热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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