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拧开电动车开关,骑车往里走,边骑边观察四周。依旧是几个厂房和无数的野草孤零零地站在这里,看不出来有任何人的踪迹。除了风声,也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越看越让人瘆得慌,这要是到了晚上,一个人在这里还不得被吓死。走到中间刘年看到左手边一个简易车棚下停了不少电动车,他这才放下心——原来这里还是有人的。尽头的景象果然不一样,尽头除了停着刘年在大门口看到那辆小货车,还停着另外四辆相似的货车,无一例外车厢上都贴着伊利公司的广告。货车的门全都大开着,迫不及待像吞进些什么。几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忙碌不堪,有的开着叉车往车厢里送堆得一人多高的货物,太多装液体的箱子压得木板发弯,叽叽喳喳喊出它的痛苦;有的在一件一件把奶箱从地面往车厢里搬,他目光呆滞无神,机械般的工作让他变得麻木。在货车中间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格外突出,一名妇女在往三轮车上装货,她穿的是深色衣服,防止脏得明显和避免出汗而带来的尴尬,手上的白色手套已经变成深灰色。她很瘦,可是胳膊很粗,肱二头肌微微突出,没有一点女性的柔弱美。刘年捏了下自己的胳膊,貌似还没有那个女人的胳膊粗和有力。箱子早已高出三轮车护栏的高度,但女人还在努力地往上堆,直到堆的比她还高,她再也够不着最上边那一层。
刘年的出现引起他们的注意,他和这里看起来格格不入。他太白,他瘦,太细皮嫩肉了。他们注意到刘年的出现,但没有人主动和他搭话,他们看了几眼之后甩下鄙夷的眼光便继续忙碌自己手中的工作。随着步伐的移动,仓库内部的全貌呈现在他的面前。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仓库的刘年对面前的景象不太习惯——仓库的门朝北,避开了一天到晚所有的阳光。门口摆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堆满红红绿绿,白白蓝蓝的格子纸。桌子后边坐着两个人,不停地记着什么。桌子对面一台黑色的巨大风扇疯狂地吹啊吹,这种风扇刘年在老家人们过红白喜事做饭的人的身边经常见到。门口还好,光线相对充足,越往里越黑,视线扫到仓库一半便很那再看到什么了。厂房两边有小窗户,可这些小小的窗户根本提供不了仓库内部所需的光线。于是两侧各装有一排防爆灯,防爆灯是暖光灯,发出幽幽的黄色光线,不但没有使刘年感到温馨,反而有一些不舒服,仓库内的路也是“井”字形的,中间是一条主路,数十条小路呈东西走向。主路两侧堆的是无数的箱子,大的,小的,带字的,不带字的,棕色的,花色的,光滑的,粗糙的。箱子下边的一些空地有不少带孔的大塑料筐,塑料筐里整整齐齐地挤着散货。这个仓库真是充分利用空间的典范。散货密密麻麻,箱子密密麻麻,若是密集恐惧症或者看到八成会头晕恶心。
门口桌子后边坐着一男一女,鹰隼般的眼睛死死扫描每一个过往的人,防止他们偷偷夹带出公司的产品,不过还是有不少人以各种方法带出饮品。刘年看这两人像是领导的样子,轻轻走到他们面前,问:“你好,我是来应聘的,我想找一下贾经理。”
“贾经理啊。”(这里面的人说话果然都喜欢带一个“啊”字。)女人回答了刘年,这时刘年才看清女人的样子,她五十岁左右,整张脸呈现高原红的颜色,和人说话慈眉善目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凶。她的身上散发出阵阵化妆品的香味儿,她用化妆品来弥补自己年轻时因拼命挣钱而失去的姣好容颜,“他不在这儿啊,他在前边。你绕回去,那边还有个门,进去后上二楼,他的办公室在那儿。”这个女人说“啊”没有贾经理和那个女人多。
“好的,谢谢你啦!”
刘年加快脚步,离贾经理说的集合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应聘就迟到着实不好。向右转了一个弯,一扇稍显破旧的门隐藏在松树和灌木后边。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灰尘的蓝色广告牌,Angelababy的笑在灰尘的遮掩下显得有些怪异,有点像恐怖片中神经病的笑。右手边是楼梯,楼梯下蹲着两个男生,年龄看起来和刘年差不多大,应该也是来应聘的。两个男生在玩“吃鸡”游戏,刘年想问一下他们关于应聘的事,但没好意思打扰他们。玩游戏时的男生是不能去打扰的,游戏中的男生极具攻击性。弗洛伊德提出人们普遍具有生本能和死本能,生本能和死本能会相互中和或者代替。男生玩游戏时,使游戏角色活下去是生本能,当外界有因素影响到游戏角色的存活,男生会展现出很强的攻击性,这是死本能的体现。此时的死本能是为生本能服务的。女生喜欢问自己的男朋友自己重要还是游戏重要,在男生眼中,当然是女朋友更重要,但是打游戏的时候,游戏更重要。刘年绕过两个男生,上了楼梯。楼梯是铁板焊成的,走起来一起一伏,还伴随着“咚咚咚”的声音。
二楼地面也是铁板搭成的,西边是玻璃窗,可以看到仓库的全景。从南到北,二楼站着、蹲着或倚着墙,有许多人,大的有三四十岁,小的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经理办公室”,刘年推了一下贴着这个门牌的门但是没有推开。“喂?”他再次给那个手机号打过去,“我到经理办公室了,但是那里没人。”
“你先在那里等着啊。”接电话的依旧是那个“啊啊女”,“一会儿会有人去接你们。”说完“啊啊女”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
仓库看似阴凉,但这毕竟是夏天,再加之空气不流通,这么小的空间又围这么多人,刘年的身上很快滋出一些汗,上衣紧紧贴着后背,很不舒服。他开始羡慕杨达不容易出汗的体质,以前还嘲笑杨达排汗系统不好,现在想来排汗系统不好也是有好处的。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在刘年快要等不下去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长得像蚂蚱一样,瘦瘦高高,四肢修长,眼睛小小的人走过来,“应聘的都跟我来吧。”所有人像鸭子一样拥着跟他下到一楼,穿过一楼的广告牌,是一个被隔开的空间,左边是会议室,会议室外堆着一些泡沫广告板。会议室里不规则地摆放着由废弃木料压缩成木板而制成的木黄色桌子和椅子。会议室南侧有四扇窗户,其中一扇已经坏掉,开不开,也关不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坐在这扇窗户旁的那个人固执地想把这扇窗户打开,最终也没有成功。窗户外面是刘年在大门外看见的那些杂草、灌木和松树,厉害点的杂草快要通过窗户长进会议室里面来。会议室北面墙上粘着业绩版——xxx在x月份销售了xxxx瓶小蓝瓶。“这是卖奶还是卖药?”刘年疑惑,“小蓝瓶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业绩板下面是一条多层的,长长的架子,每个格子里摞有不同的宣传页。刘年面前的桌子上也有一张广告纸,“营养丰富,口感香醇。”是金典的广告,还是粘贴式的。他闲得无聊,把广告纸揭开粘在桌子上,粘完后“嘿嘿嘿”地笑,像傻子一样。
伊利对刘年倒是没太大的吸引力,他最喜欢的牛奶品牌是蒙牛。他第一次接触纯牛奶是在四岁左右,那是蒙牛一斤装的无菌枕牛奶。自从他喝了蒙牛无菌枕牛奶,就爱上了它,一直爱到现在。蒙牛无菌枕在他的脑海植下了特殊的记忆,这种记忆是香甜的,是无菌砖和利乐包给不了的,更是其他品牌给不了的。遗憾的是蒙牛无菌枕纯牛奶在各种超市里越来越少出售,那种儿时的香甜记忆也越来越难以被唤醒。
这次没有等太长时间,贾经理慌慌忙忙的赶来。贾经理留着平头,显得很精神。穿着白色的短袖,肚子微微地将前襟顶起来,这圆圆的肚子很明显是大鱼大肉和酒精堆起来的。他的脸是很少见的椭圆形,大大的眼睛,扁扁的鼻子,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对不起大家,我来晚了!”他的声音很洪亮,又带着一些小孩的稚嫩,“我先给大家道个歉!”“对不起”真的是很神奇的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刘年对贾经理多了一些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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