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小哈
族群认同感一直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因为它常常会戳到社会的痛处,引起一场南北大战,所以社会变得异常谨慎,亦步亦趋地把遮羞布挡在人们面前,似乎只要不掀开就永远不会看到丑陋的伤疤。
2017/8/29 周二 多云
图片来自一位“大朋友”01
我六岁的时候,叔叔带回来一个女孩。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冲我一笑,从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给我,然后摸了摸我头,问我多大了。我害羞地跑到母亲身后,抓着母亲的衣角偷偷瞅她。具体的模样我已不大记得,只知道年龄很小,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对人很有礼貌,对像我这般的小毛孩也比较迁就。但后来这个女孩和我叔叔家大吵了一架,女孩的姐姐过来把她接走了,从此我再未见过她。曾祖母告诉我,这女孩看上去挺老实,实际精得很,大概起初觉得我叔叔出手阔绰,以为他很有钱就跟着来了,没想到叔叔家一贫如洗,那女孩看着没戏就跑了。
我一直是不大信的。因为在我印象里那女孩在叔叔家待了有两三个月,里里外外帮着做活,要是真觉得叔叔家没钱应该早跑了,更何况那时的叔叔无业游民一个,天天跑赌馆里。可大人们口径一致,都说是那女孩嫌贫爱富,果然是苏北来的。
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在我们这,老人们,或者说成人们总有一种自觉的自成系统的优越感,他们活在自己假想的世界里,以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就是衡量这个社会,乃至是世界的标尺。也许这家人家很穷,儿女不成气候,家庭纷争不断,也没什么文化素质,可他们总有一股来自太平洋的底气,但凡遇见一个外地来的打工者,或者是嫁过来的外地姑娘、外地小伙子,他们总要在心里掂量掂量,给出一个看似公正的评价:这姑娘长得不错,就是一外地的,不知道人品怎么样。
02
我住的小区以苏州本地人为多。大妈大爷们天天晚上在小区里遛狗、散步好不热闹。某次我去楼下倒垃圾,却听到隔壁楼下有人在争吵。“你一外地人,把车停在路当中还有理了?”大爷凶巴巴地指指点点,在说到“外地人”的时候语气特意加重了许多。“我外地人怎么了?吃你家米了?本来好好跟你道歉,你这大爷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小伙子一家住在楼下拥挤潮湿的地下室,看样子是给人装运货物的。看的出来小伙子本意是想跟老大爷道歉,没曾想这大爷寸步不让,还口口声声骂着“作死的外地人”。我看不下去,心里有股气,忿忿地跑上楼,却听到楼下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就好像近来出现的一则新闻,一常州大妈砸了一苏北姑娘的苹果手机,竟还说:“你一苏北佬,买得起苹果7?”
地域歧视永远存在,即使有关部门说情况在改善。但我从未见过有好转的趋势。
03
两年前我去过一次广州,那晚我独自一人坐在去往宾馆的地铁上,半夜10点多钟,广州的夜市刚刚开始,很多人手里大包小包,很显然是跟我一样刚从火车站出来。邻座是一个胖嘟嘟的姑娘,两个行李箱,还有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她问我:“你也是来广州打工的?”我笑笑,我说我是来参加考试的。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继续道:“真羡慕你,还在读书。我们这种外来打工的啊,在广州不知何时混出个人样来。”
的确,广州和北京上海一样,外来人口占据了总人口的十分之七,可能还不止,但他们却被另外的十分之三甚至更少统治着,多数并不永远都是真理,甚至在这些经济繁华的大都市还往往处于劣势。就比如我一在上海混的同学,月薪很高,但从来没有归属感,一直抱怨自己混得还不如一个工资只有四千的上海本地人,因为后者享受了太多她不可能享受到的政策和条件。
04
我身边的同学朋友来自全国各地,广州的、湖南的、福建的、内蒙古的,还有北京的、上海的,以及江苏的等等。他们大多数都和我一样至少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的甚至还在深造,但无论你的文化价值有多高,只要是在中国,就永远无法避免终将有一天必须要面对族群认同感这个事实。
远的不说,就说婚姻。
我父母认为我找对象最紧要的条件是对方必须是苏州本地人。其实这一要求是很多父母的心声。我身边太多这样的例子,太多情侣因为地域的原因而不得不最终分手。我曾经问过我父母:“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保持族群的纯粹度?这样“近亲结合”的概率不是很大吗?就不怕咱这“种族”智商越来越弱,颜值越来越低?”
当然,不但父母这样认为,其实和我同龄的大多数同样也有这样的“觉悟”。即使过去他们也对此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一顾。
我童年好友半年前结婚了,对象却不是当年自由恋爱的那位。她跟我说,因为对方不是本地人,没办法肯定要分。我不解,“你一大学生,观念怎么也那么保守呢,本地人怎么了,你去了别的地方不也被当做外地人?”她给我的答案却是:“你不知道,他们那边的人比较封建。再说还要考虑婚后的很多事,比如房子啊孩子啊。他不可能过来,我也不可能过去。”
我已不知道到底是谁封建了,也许,是我们给自己臆造的世界太过于“完美”,“完美”得不舍得给其他不同族群的人留一点空隙,当然,我们自己也不愿钻到别人的地盘上去。因为自己的家乡永远是最好的,即使它给你的也许是失望。不过她说的一些现实问题我却回答不了,是啊,都是独生子女,异地恋的话那父母怎么办?家应该安扎在何处?将来孩子在哪生活,在哪上学?但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我总觉得不应该和是不是本地人混为一谈,为什么结婚生子的现实问题一定要在前面先扣上一顶“ta不是本地人”这一帽子呢?
05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库切曾写过一部小说叫做《等待野蛮人》,小说里所谓的文明帝国认为边境的游牧民族威胁到了它的政权,所以极力将这些“野蛮人”隔离在外并进行驱逐,但当真正的野蛮人来的时候,帝国才发现边境的小镇是如此的凄凉。这场战争是文明帝国内部自己挑起的。
所以我想说,不管是久经沧桑的成年人,还是正在通往沧桑的青年人,当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的时候,最好先把自己丢到称上掂量一番,如果自己足够有资本去嘲笑和看不起别人,那这嘲笑和看不起本身就是一种可笑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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