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早就停了,路上偶尔有个行人也是急匆匆的低头向前,墙角边,一群乞丐围着一口不知道煮着什么的锅,垂涎欲滴。
楠西和小楼顶着个鸟窝,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满是补丁不明面料的衣服坐在里面。眼看着锅就要开了,楠西突然打了个喷嚏,这群人一下骚动起来。
一个细瘦麻杆站起来直接将她揪了出去,“都病了还往这儿挤,想过病气给我们呀!出去、出去。”
“我没病,我是被热气给熏的。”楠西赶忙辩解,她都快饿死了,好歹喝口热呼汤啊!
“是啊,是啊,让她喝口汤再走吧!”小楼附和。
“你是哪根葱啊?走走走,你也走。”细瘦麻杆一脚把小楼也踢了出来。
得,这下俩人谁也喝不上了!一步三回头,楠西还指望着里面那个老太太叫叫她,谁知连个人抬眼也没有。
楠西那个悔呀!想起刚来这儿的时候,那个老太太就快饿死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她。一心软,她就把自己仅有的一包点心给她了。
可后来,发现这老太太居然把小男孩给卖了,原来,那男孩根本就是她捡来的,还是个小哑巴。你说说,这哪里是她钦慕已久的大唐嘛!
更可气的是,小楼说带她来见杜甫。可是,可是,那个住着华屋、吃着美味、奴仆云集的人是杜甫吗?是那个因为儿子被饿死,写出《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忧国忧民的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会出自他手?她不明白。
就在她气鼓鼓的时候,小楼推推他,用手指指不远的大宅门口。只见门前支着一口大锅,敞开的笼屉上一个个黄色的窝头,诱人至极。
看着一个个衣衫褴褛却有秩序的排着队的人,看他们捧上窝头无比感激的向那人鞠躬,那人却摆摆手,转头回了身后的杜府。
“作秀!”楠西不屑道。小楼摇摇头。
几个年龄大的老人一边吃着窝头一边闲聊。
“杜大人真是好人啊!每个月都施粥,还有这么好吃的窝头。”
“嗯嗯,小四也被招进府里做短工了,听说,等明年夏收的时候还要招短工呢!”
“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啊!”一个老人浑浊的眼睛流着泪。
“杜府那么多人还不够啊?”一个小孩仰首问老头,后脑勺被老头拍了一下,差点把刚到嘴的窝头吐了出去,慌得赶紧拿手推了推,咽下去。
“你知道个啥,杜大人那是给咱机会赚钱哩!你看看谁家招短工要老人和小孩啊!咱可不能不识好歹,万一招上,一定要好好干……”
听着他们一路唠嗑,声音从低到高又渐渐远了,小楼几次欲言又止。楠西咽咽口水,决定先填饱肚子。
等他们好容易排到跟前的时候,粥早没了,窝头也只剩下一个了。俩人领了一个窝头,一分为二,沿着墙根儿就坐下了。当牙齿真实的咬在窝头上,楠西突然哭了!她从来没体会过饿的感觉,仿佛整个身体都掏空了,胃里火烧火燎的,走路像踩在棉花上,耳朵里嗡嗡的,眼前一阵阵的花。
她忽然鄙视自己,刚到这里看到杜甫的生活做派,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历史愚弄了一般。你说,一个一顿吃五六个菜的人却跟别人说行行好,给口吃的吧,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可是,转身,人家拿出这么多的粮食免费让别人吃。而自己呢,振振有词的说要是自己,一定有办法让那些流浪的人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转眼间自己都成了被救助的对象。这不是个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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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笑话也无所谓,关键是对于填饱肚子都做不到的人,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有多么高尚的品质?比如之前的老太太,她的期待就是一个错误。
感受到她的心理,小楼将另一半窝头也递给她,席地靠墙,悠悠地说道:“这世上从没有完全的圣人,更没有绝对的恶人。我们不能拿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也用不着拿别人的标准来衡量自己。学书上的知识是为我所用的,绝不是用来制约自己的。”
楠西也不哭了,瞪眼看了看他,继续满足的小口小口吃着窝头。
小楼继续说道:“好好生活,亲自去感受,用你的眼睛看,用耳朵去听,用你的牙齿和舌头仔细的品尝每一种食物,你的心会感受到比书里更多的东西。”
“是啊!我现在觉得窝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楠西眼睛发亮,看看手里的另一半窝头,又递回给小楼,“这一半还是你吃吧,这几天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呢!”看着小楼笑盈盈的看着她,赶紧拍拍肚子又补充道:“我都吃饱了,再说,饿的厉害了,也不能吃太多,对胃不好。”话还没说完,肚子又咕噜噜响了起来,闹了个大红脸。
小楼接过窝头,朝着刚刚领窝头的那个笼屉一扔,只见笼屉里又是满满一笼屉金黄色的窝头,接着,又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看着他们吃到东西时满足的笑脸,楠西第一次感受到给予的快乐。
“走,这次真的带你去见杜甫。”
“不行不行,我现在跟个乞丐差不多!”
“没事,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是乞丐呢?”
“啊?”
楠西被小楼拽着一路狂奔,穿过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走过长满青苔的蚰蜒小巷,又越过一片花海,停在一座茅草屋小院前。
此时,天已黑,夜未明,窗户里,微弱的烛光里一个人影正在挥墨书写。许是写完了,只听见一个疲惫却充满着欢欣的男声,伴着咳嗽断断续续念出了声。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楠西忍不住想要上前敲门,却被小楼拦下。
“你不是说带我去见杜甫吗?到了门前为何又不进?”楠西不解。
“你进去要干什么呢?”小楼反问,不待她回答又接着说道,“这不是已经见了吗?”
“你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住在茅草屋吗?”小楼见她不答,又问道?
“当然知道啦,刚刚他写的那首诗是《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当时,“安史之乱”刚结束,打了胜仗,他很高兴啊!不过,国家打仗,民不聊生,他可不就是穷的只能住茅草屋啦!再说……”楠西说起书上的事,滔滔不绝。
“重要的是国家有难,是不是?”楠西被小楼打断。
看楠西依然不解,小楼又说道:“杜甫的每一首诗都是有感而发,而让他激发灵感的却是国家的战乱、百姓的疾苦,自己的抑郁,是先有生活而后再有诗。还记得饿肚子的感觉吗?还记得下雪的时候,冻得手脚都没了知觉,恨不得窝进雪堆里再也不起来了的时候吗?”
楠西浑身打个哆嗦,想起刚来那天在茫茫大雪里走了一天一夜,又饥又渴又累,可好歹还是捱到有人家的地方了,可路上,那些倒下再也没起来的人永远的没了,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若是要我来选,宁可国家万世太平,也不要一个流传千古的诗圣。”小楼继续说道。
“是啊!大概杜甫也是这么想的吧?”楠西喃喃自语。
“这下,你可以敲门了!”小楼说道。
“梆梆梆”,楠西叩响了柴门,只听得院内屋门吱呀一声响,一个人出来开门。月光下,消瘦的一个长衫男子走来,待到跟前,一脸的沧桑,头发胡子略有凌乱却掩不住充满光芒的眼眸。
“请问,深夜敲门,所为何事?”那人门未开语先出。
“先生不必开门,我是有一个问题请教。”楠西接到。
杜甫明显一愣,看她一身褴褛,却还是回到:“请问。”
“如果可以选择,先生是要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呢,还是要流传千古的诗圣美名?”
“什么名?”杜甫笑笑,“你这小儿真是奇怪。不过,国家太平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倒是老夫毕生所愿。”
楠西讶然,天将亮,不知不觉中她和小楼化作一道晨光消失!杜甫揉揉眼睛,却以为自己在做梦,摇摇头,又走回屋里。
却说楠西再次出现时到了一座高山上,小楼早已不见了踪迹。山下水声潺潺,一艘小船顺流而下,只听得江上传来一阵歌声:“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那豪迈的歌声里,掩不住的得意与洒脱。
她感到身体里彷佛有什么东西打开了,身体一轻,躺在盘龙市人民医院病床上的楠西,手轻微的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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