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的家乡在灵丘,唐河从灵丘县城环绕而过,又流经唐县。多年后,我去了保定市上班,偶然看到了唐河文学的征文启事,想到了我姥爷,想到了唐河畔英雄儿女们,为了保卫这片土地保卫华夏儿女,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
灵丘、唐河、唐县、保定市、山西、河北,因缘际会。怀念和祝福,是这篇文章的由来。
穷人家的娃
“小兄弟,家里还有谁啊?”一个穿军装的瘦削的小伙儿,眼睛里透着光,他看着眼前的一个十四五的孩子问道。
“还有我妈……”孩子身子瘦弱,低着头,说话声音很小,神色有些紧张。
“你没看要求吗?独生子是不能参军的!”穿军装的小伙儿和颜悦色地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当了兵就可以养我妈妈了…!。”孩子倔强的嗫嚅着。
“唉,都是穷人家的苦孩子啊,”穿军装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你等等,我去找连长汇报一下!”
“好的,好的!”孩子忙不迭的说道,看着这个穿军装的战士走开了。
穿军装的战士心里蛮希望把这个孩子收下,他自己也是娃娃兵,一步步走过来的,吃过大苦的人,就不怕吃苦了,好好培养,绝对能成了优秀的战士。
连长不同意。
回来以后,他被孩子希冀的目光笼罩着,心里有些苦涩,说道,“你好好在家陪母亲吧,你走了你妈妈怎么办?”
“哦…”孩子眼里的光有些暗淡,这事儿成不了了,明天起,他还得去村东头的孟地主家里。
放牛,放羊,中午及时去锄地,日复一日的生活。
“娃子,你听过游击队吗?”
孩子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看着战士。
看着战士的微笑,仿佛春天来到了,经过了寒冷的漫漫长夜,经过沁人的冰冻,春风十里吹拂了脸颊,温暖的朝阳暖烘烘的。
“我听过!”
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姥爷,那一年,战火纷飞,山河破碎,我的姥爷正式成为一名游击队员。
遇到就是一辈子
当兵第三年,上级选调人员护送白求恩同志从灵丘前往唐县,因为从敌占区穿过,有很大的危险性,又因为独生子的缘故,我姥爷被排除了。
队长大马和我姥爷邻村的,自小就熟,拍着我姥爷的肩膀,说道,“小李啊,组织是在保护你啊!”
我姥爷那会儿刚到了十八岁,血气方刚,想要上战场厮杀,但又不敢和队长说些什么。皱着眉头,哭丧着脸,去了唐河河畔。
十月份的天凉了,即使碰上好天气,也是晌午那会儿,阳光明媚,旁边的树林的叶子落了大半,唐河河面波光粼粼。
我姥爷无心欣赏美丽的风景,百无聊赖,捡起脚下的石子,冲着河边,随意一挥,扔向了远方。
“啊呀!”惊吓声传来,这个声音把我姥爷从烦恼中唤了出来。
他定睛一看,河的斜对岸,有一个窈窕淑女,手掩着脸,站了起来,浣洗的衣服放在旁边。
就这样,我的姥爷和姥姥相遇了,那会儿我姥姥的父亲也去世的早,我姥姥的姐姐刚刚嫁了人,只剩下母女俩相依为命。
我姥爷以少年的莽莽撞撞敲开了我姥姥的心扉,艰难岁月,他总是想着给我姥姥家送吃的,再后来,他们结婚了。
这场相濡以沫的爱情,持续超过半个多世纪,直到死亡的静谧代替了炽热的永恒。
我相信,他们又去另一个世界相聚相爱去了。
我静静里坐在河边,现在唐河周边建了个很大的公园,唐河公园,河水慢慢流淌,孱孱有声,周围的霓虹路灯幽暗暧昧,年轻人们三三俩俩,嬉戏打闹,健身的中年人踩着音乐的节拍,绕着公园的路走来走去;老年人慢慢悠悠,有着盛世莲花的谦逊。
这太平的时代,曾是多少生命热忱的向往啊!又有多少鲜血浇灌了它的成长。
那一年,我姥姥虽然是农家的女子,却正是好时候,风华正茂,办了桌酒席,就嫁给我姥爷。
盛宴
游击队的队长大马、副队天老杜、队员刘大勇(我姥爷最要好的朋友)分别找到我姥爷说,说队里要庆祝一下,作为组织的关照。
我姥爷没有想太多,开心的以为,就是带着媳妇儿有面儿的吃一顿。他没有细想,为什么一连三个人过来找他单独说这个事儿,队伍里一共就七个人。
岁月的沧桑,无情的刻印了姥爷的面容,不仅如此,还偷走了他的记忆,然而,每当他诉说往事时,哪怕零星的记忆残片,已不周全,也会泛起狂涛巨浪,情绪激昂的颤抖着手,老泪纵横。
“都怪我啊!”
1939年11月7日,日军“山地战专家”阿部规秀中将在黄土岭战斗中被八路军迫击炮弹击中毙命。
日军疯狂的报复,带着汉奸和猎犬进到了各个隐秘的山村小地,杀了很多游击队员,还有无辜的群众,
为了安全,副队老袁专门找了一个农家的小屋,顾了两个临近的妇人,用了最近截获汉奸一批粮食肉品,做了一顿香喷喷的盛宴。
布置了两桌,家里一桌,院子一桌,家里坐了五个人,队长、刘二姐、老袁还有我姥爷姥姥,刘大勇和其他三个队员在外面。
大马的夫人,刘二姐是灵丘刘家庄人,总是热心的帮衬着队伍,我姥爷刚入部队时,秋冬穿着草鞋。刘二姐看到之后,立马连夜做了一双布鞋。我姥爷穿上之后,一开始不得劲,憋的慌,过了一段时间,再也离不开刘二姐的布鞋了。
慢慢地,刘二姐成了队伍里的后勤保障志愿者。做鞋,照顾伤员,再后来,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感觉二姐是亲姐,塞得过队长得好。
刘二姐端起了一杯酒,大大咧咧的说,“小李,你结婚了,二姐特别感到高兴,你小伙子有福气,有人照顾。你看老袁,我都替他愁!……”
刘二姐话没说完,老马轻笑着呵斥到“你一个女人家的,你瞎说啥呢,我和老袁俩爷们儿没说话呢,你还先整上了!”
我姥爷知道刘二姐看不上老袁,并不是因为他年龄大了还没有娶上媳妇儿,而是传闻他作风不好,城里养了个妓女做情人。
当然,这是个传闻,谁也不清楚,因为老袁的老娘在城里,每次他请假的时候,都是说去照顾老娘。
老袁跟我姥爷努了努嘴,说道,“看这两口子秀恩爱呢!”又低下头说道,“唉!过不了几天你俩也这样了,留下我老袁,该如何过啊!”
看他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老马两口子和我姥爷哈哈大笑,我姥姥也捂着嘴,笑红了脸。
酒慢慢地喝起来,气氛更加活跃了,窗外的刘大勇开始唱了会儿歌,渐入佳境,他气势恢宏地说,等抗战胜利了,老子要娶媳妇儿,沿唐河五十里,凡是有人家的地方,最漂亮的姑娘,我要让她给我生十个崽,老大叫初一,老二叫初二,……。其他人大喊,哥,你还得再生二十个呀。
唐河畔
月华初放,皎洁地铺满人间,一切都那么纯净,祥和,天地之间,就像一副素画,画中人酣畅淋漓,借酒指点江山。
忽然一声枪响,把一切平静打破了,枪声在空荡荡的天地间回荡,老袁第一个闯出了屋子,大喊一声,“怎么了!”
接着他又说,“快,你们就地隐蔽,我看看怎么回事儿?”
两个队员立马跑到厕所藏了起来,还有一个藏到了牛棚边的稻草里,刘大勇跑进了家,想要一个藏身的地方。
老袁慢慢的出了门,十分钟过去了,人们静静地待着,屋里的人紧锁着门,从窗户缝里,看着外面的动静。
“砰!”大门被踢开了,老袁走了进来。我姥爷一眼看到,觉得是一场误会,心里高兴,想要拉门出去,大马摁住了他的手。
“老袁!”稻草里藏身的是张栓虎,“你可把老子憋坏了!”他出来以后,扑棱着身上的稻草和土,走向老袁。
“啪!”一声枪响,屋子里所有的人惊呆了,一声闷哼,栓虎软绵绵的倒了下来。月光中,老袁的枪口萦绕着微微的蓝烟,他开的枪!他的身后,还有十来个鬼子!
他去和鬼子接头去了!
“快!”老马低声疾呼,几个人迅速的打开了后窗,女人们跳了下去,刘大勇跳了下去,再然后队长跳了下去。
我姥爷坚持要最后一个,正当我姥爷站在上面往下跳的时候,老袁和他身后的十个鬼子已经杀死了厕所里的两个同志,闯进了屋里,老袁那把枪还是我姥爷缴获,现如今黑黢黢的,就像死亡的黑洞要把我姥爷的灵魂吸进去。
忽然,“嗷…!”像山中野兽,老马一声怪叫,我姥爷一个趔趄,“砰”枪响了,我姥爷掉到外面。
枪擦着我姥爷大腿边儿,撕下了一块儿肉,幸好没伤着骨头和动脉。
大马利索地把袖子扯了下来,在我姥爷大腿上一围一绑,算是简单包扎,一伙人赶紧接着逃命。
逃着逃着,到了唐河河畔,夏天的唐河,一下雨,就水势高涨,沿河的路泥泞不堪。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大马看了看夜色中晃动的人影,一把拽下我姥爷腿上的绑带,嫣红的鲜血滴滴答答。
刘大勇以为他要把我姥爷留下,吸引敌人注意力,立马就怒视着大马,不料大马跟刘大勇说,快,你带着他俩从这里走,那边有个小土崖,土崖后就是无数的菜地,你们藏到崖后面,他们发现不了你们的。快,这是命令。
那时候,刘大勇和我姥爷姥姥都是二十来岁,也没读过书,虽然从军多少年,也没遇到过这种险情,更有,服从就是天命。
然后他们就躲到了崖后,度秒如年。
大马和刘二姐继续跑了不到百米,把我姥爷带血的绷带丢下,然后接着跑,直到被鬼子追上。
我姥爷没有跟我说,一提到老马二刘二姐的去世,我姥爷泪汪汪的双眼,蒙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了。
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我姥爷一直把队友们的牺牲归因为自身—大家牺牲在为自己操办的宴席的日子里,哪怕后来他知道是老袁的别有用心,依然悔恨终生。
但是结合着当时真实发生的场景,我们可以有两种假设。
第一种情况,他们什么话也没说,一枪二枪击毙了大马和刘二姐,然后英雄魂归天堂,与青山河流常在,躯体化作尘埃,又回到了自然。
第二种情况应该更真实些,他们站在河边,身后是夏天高涨的唐河水滚滚流去,冲刷着世间的污浊,身前是汉奸和鬼子。
他们看了看曾经与自己一起奋斗的兄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因为这种想不通,大马和刘二姐并没有直接跳进那半是泥石流的洪水里,他俩还有生的希望,或者说还有唤醒同志的信念。
一声兄弟一生情啊!
大马平静的说道“你多会儿都有的选!”
老袁看了看远方,“我已经杀了三个一块儿的同志了,我真的还有的选吗?!”
刘二姐凄婉的看着自己的男人,老马没有回视,抱着她的手劲儿更紧了。
老袁说,“你有的选!三根金条和好多漂亮的女人。”
老马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的女人,笑着说,“女人,有她就够了,钱我也不稀罕,即使有了钱,日本人在一天,我依然是狗!”
“你看,这夜色多美,你看,这山河多壮丽!”老马伸起手来,想要给老袁指一指。
话音未落,“啪啪”两声枪响,两个身影倒进了河流。
再后来,又发生了很多的事儿,例如刘大勇一夜之间,弃军从匪,在唐河畔,老袁的和他情妇的头像猪头一样成了祭品。
再往后,也就失去了消息,仿佛世界再无刘大勇,只是在灵丘有名的觉山寺里,多了一个简朴的和尚。
我姥爷抚养了老马的三个儿子,也就是我的没有血缘的几个舅舅们,我的舅舅们成了那个游击战队的所有的后代。
这都是后来的故事了,建国后,我姥爷任职政府人员,他总在空闲时,去去觉山寺。
我散步在唐河河畔,夏天的风凉爽动人,杨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有着太平盛世的喜气。
几个背书包的娃娃从我身边走过,有说有笑,手里玩着溜溜球,一甩一甩,星光灿烂。
我的姥爷走了好多年了,在这安详的傍晚,万家烟火,我在唐河边散步。我又想到了他,想到了像他一样曾经奋斗的人,例如白求恩先生,例如老马,刘二姐,例如那个年代无数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因为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山河的热爱,浴火重生,世界上新生了一个伟大、自信的国家。
备注:唐河,古称滹沱、呕夷、滱水、唐水等,《大清一统志》载:因流经唐县后水流增大,而得名。海河流域大清河上源或支流。发源于山西省浑源县南部的翠屏山,历史上称唐河为大清河的正源。经山西省灵丘县,河北省保定市的涞源县、唐县、顺平县、定州市、望都县、清苑县、安新县,在安新境内汇入北方内陆名湖白洋淀,后入大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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