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乱花迷人眼
文/笑春风
“神宗皇帝以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赐名曰‘资治通鉴’。”
“经以载道,史以记事。”古代书籍分类为经、史、子、集,史为四者之一,书中留下了无数良史的故事,“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春秋时期两个有名的良史故事了。
据记载,魏征去世,唐太宗留下了著名的“镜子说”:“以铜为鉴,可正衣寇;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朕尝保此三鉴,内防己过。今魏徵逝,一鉴亡矣。”(《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一一零·列传第二十二魏徵》)成为了后世镜鉴的名言。历史的兴替,让后世唏嘘,但一再唏嘘,就是悲痛了。
《资治通鉴》是我国著名的古典编年史。作者司马光(1019-1086)和他的助手刘恕、刘攽(ban1)、范祖禹等人根据大量的史料(除正史以外,所采杂史多至二百二十二种),前后19年时间,把从战国到五代(公元前403-公元后959)这段错综复杂的历史编写成年经事纬的巨著。
公元前403年,中原大地发生了一件大事,韩魏赵瓜分了曾经强大的晋国,周威烈王任命曾经的大夫(天子倍臣了)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三家分晋获得了周天子的承认,有了法理上的身份认同,从而跻身诸侯行列,《资治通鉴》就从这一故事开启。司马光对这一事件很是反感,认为乱了礼法,乱了名分,天子不授予三晋诸侯之名,自立为诸侯,则法理上为悖逆之臣,人人得而诛之。天子同意,则取得了法理上的正当性,无人可以诛讨,所以结论就是:天子自坏了周王朝礼法。于是,天下就不是靠名分统治了,而是看谁的力量大谁就统治,从而导致圣贤之后的社稷泯绝,生民之类糜灭几尽。这就是司马光的观点,认为礼就是纪纲;分就是君、臣;名就是公、侯、卿大夫,等级森严,不可逾越。也许这个观点也贯穿《资治通鉴》始终吧(只阅读了第一至第十二卷)。
司马光还有一个观点,大约也是国人从古至今都在探讨而没有定论的一个观点——用人上的才与德的问题。在三家分晋前的晋国第一大家智氏家族失败、智伯被杀,司马光有感而发: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司马光宏词博论,侃侃而谈,“国之乱臣,家之败子”,不知道是否包含天子/国君这样的“家之败子”(大夫一般才说家,诸侯为国;天子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国君是一个庸人,又怎么办呢?
如魏文侯执政,礼贤下士(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效法武王式商容闾,一种尊敬的行为),四方之士前来投奔,聚集了卜子夏、田子方、李克、吴起、西门豹、乐羊等等人才,魏国成为一时霸主,秦师无法跨越黄河而东向。公元前687年,魏文侯去世,太子击继任国君,是为魏武侯。魏武侯却没有文侯的雅量和见识,后世魏君虽然依托文侯建立的基业延续了几十年的强盛,但吴起、商鞅、张仪、范雎、孙膑等人才的流失,让魏国走上了衰亡道路。公元前225年,被秦国灭掉。
而秦国自从秦穆公招贤纳士招来百里奚(五羖大夫)、蹇叔治理国家,逐渐强大,称霸西戎,进入战国时期,好像有如神助,商鞅、张仪、范雎、李斯等等人才蜂拥而来,从西方走向东方,问鼎中原,统一全国。商鞅制定的军功制功不可没,但外来人才的吸引应该是与君王的野心匹配,说明野心也是进取之心。这几个人才是君子还是小人呢?
几百年后的东汉末年,曹操发布了著名的“求才三令”,于214年第二次下达的求才令:“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邪?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观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曹操的求才三令,就是才排在第一位,德排在第二位的,只要有才,就要使用。其中提到的陈平,就是汉高祖刘邦身边仅次于张良的谋士,他的“六出奇计”,感觉都是阴谋诡计,韩信的被抓就是他阴谋诡计的结果。但刘邦却因为他的阴谋诡计能够走出厄境,从而取得天下。按照曹操的分类,陈平肯定也属于小人行列了,不过就是这样的小人,却最终官居宰相之职,为稳定汉王朝立下汗马功劳。
才与德之争,也许会永远继续下去。个人认为,关键的是君王进取之心与容人之量,配以科学的法律制度,就如邓小平说的:好的制度可以让坏人不做坏事,坏的制度却让好人也做坏事。
胡三省校对中华书局出版的《资治通鉴》第一册从三家分晋开始(公元前403),至汉惠帝驾崩(公元前188),共计215年时间,内容丰富,人物众多,穿越其中,犹如进了万花筒,变幻莫测,历史人物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台,表演者各尽所能,镜鉴故事也层出不穷,乱花迷人,眼花缭乱,让后人为之赞美或者叹息。
《资治通鉴》成书1000多年来,成为帝王必修之书,多少帝王奉为经典,但历史却仍然惊人地相似,“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左传.庄公十一年》)罪己还是罪人,又回到了君子小人论说之中。
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也许,这才是人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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