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位大爷,姓杨,名不详,村里人都叫他猫猫。这名儿由来不知,我猜想和他的身形有关。
在我们那,“弓着腰”俗称“猫着腰”,猫猫的腰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呈现弯弓状,与人说话常常需要使劲仰起头,再加上他骨瘦如柴的身形,活像一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流浪猫。
印象中,猫猫总是乐呵呵的,每天闲来无事,穿条大裤衩,拿着个红黑色的收音机放着老年人喜爱的戏曲走村串巷,四处张望。那句“为救李儿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犹记今日。
小时候的我对他是“不耻”的,总觉得他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到老年还是这么“贪玩儿”,因为猫猫时常趁我们几个小孩儿玩得正开心的时候跳出来吓小孩儿,在我们这群小孩儿眼里,猫猫就是个“凶神恶煞,长相恐怖的怪物”,每次看到他向我们走来,总会有小孩儿大喊:“猫猫来了,快跑啊!”这时猫猫会故意装作坏人来抓我们,看到我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然后猫着腰哈哈大笑。久而久之,村里的小孩儿都不敢单独出现在他面前,看到他就跑。直到有一天,村里的小孩儿对他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决定齐聚一堂给他个教训,于是就有了猫猫被一群小孩儿围在小巷子里的场景,有几个大胆的小孩用竹条戳向猫猫,甚至试图让猫猫脱裤子,但猫猫始终是笑呵呵的,用手将他们的竹条挡开,然后走出了包围圈,出来的时候还朝我笑了笑。
猫猫还是村里的老好人。哪家有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爱去掺和一脚,我一直觉得他这是闲的发慌,多管闲事。但我对猫猫的印象发生改观也是源于他的“多管闲事”。那是读小学四年级的一个周末,我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在马路上极速前进,企图追赶上前面的电动车,谁曾想前面的电动车突然刹车,随后我就这么撞了上去,还好人无大碍,但把人家电动车的后备箱给撞出条裂痕,电动车车主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大叔,他让我赔五十块钱,那时的五十块对于我来说是天价,我吓得号啕大哭,谁知他不为所动,还让我带他回家找家长,我只得照办,走到半路看到了猫猫,那一刻我连害怕都给忘了,满脑子只剩下丢人了。他看我哭得抽抽搭搭的走了过来,“女仔,咋啦?”
在了解情况后,猫猫让我回家,说这件事他会解决,那时他的表情不再是乐呵呵的了,而是严肃的。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又是乐呵呵的。
从此这件事就成了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也从那以后,我不再躲着他,看到他还会笑着叫他猫猫,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叫他猫爷爷。
浮光再潋滟,淌不过流年。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由暖变凉再由寒变热,我坐在家里的阁楼窗台边,耳边充斥的是楼下孩童的嬉戏声,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失声尖叫,偶尔夹杂着家长的责骂声,却没有那阵儿熟悉的悠远婉转的黄梅曲儿了,内心不由得烦闷。
转眼我也到了读高中的年纪了,去县城的路途遥远,远远不是一辆自行车或者电动车可以到达的。我再也不能频繁地回家了,短隔一个月多隔三个月才会回家一次,村里的稚童重新换了一批新面孔,我偶尔会想:猫猫会不会又趁他们玩闹时吓唬他们?想想又觉得好笑,那时只觉得“深恶痛绝”,现在却又充满怀念。
等放假回到村里,经过猫猫家的时候,本以为会听到熟悉的一声:“女仔,放假回来了啊?”但看到的却是大门紧闭的场景。我跑回家问奶奶猫猫去哪了,奶奶小声而严肃地告诉我:“吵架啦,吵的可凶了,屋顶都给砸出个洞来了。”仿佛这是件神秘而忌讳的事情。
在我的追问下,奶奶才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原来猫猫的儿子要建房子,装修定模板的时候需要暂时占用隔壁邻居的土地,隔壁邻居是个蛮横的大叔,因为猫猫没有请他施工,所以怀恨在心不肯让猫猫占用他家的土地,在猫猫家施工当天,隔壁邻居带人把扎好的柱子给拆了,还把猫猫家的老房子屋顶给砸出个洞来,家里就只有猫猫一个孤寡老人,猫猫骂不赢打不赢,只能红着脸急得干瞪眼,围观的村民很多,却没有一个人为猫猫说句话,唯一的一位过路人试着劝了一句,被蛮横大叔回了句:“不关你的事,你别管,快走!”就再也没影了。当天夜里,猫猫去找村干部,却被告知这事儿应该找警察,当时就应该报警,现在也晚了,猫猫无法,只能忍着气往肚子里咽。听说这件事还是猫猫的儿子从外地赶回来请蛮横大叔吃了顿饭才解决的。
这事儿解决了吗?在大人的眼中是解决了吧,因为残缺的房子又可以重新开工了,但猫猫的心病呢?我埋怨过旁观者心如顽石,但却很清楚: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罢了!
再见到猫猫的时候,我感觉他的背更弯了,人也越发瘦弱,我喊他的时候猫猫仍然会笑,但却转瞬即逝,不再是那个整天乐呵呵的猫爷爷了。
从此我再也没听到后门口悠扬婉转的黄梅曲儿,再也没看到那个走村串巷猫着腰的背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