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梅特林克
——————————以下摘录————————
与动物世界有所不同的是,对一颗种子来说,最为主要甚至致命的敌人竟然是它们的母亲。想要理解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深入这个奇怪的世界去探查究竟,在这里,做父母的植物无法移动身体,只能待在原地不动,它们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的后代在出生的时候就落在附近,它们就会因为汲取不到足够的养料和阳光而无法发芽或者长大后枯死。小小的种子一旦落在了大树的阴影里,要么就此湮灭,销声匿迹,即便勉强发芽长大,它的生存环境也会非常恶劣。
这个圆圆的、大大的顶花腔囊代表的是植物的审慎和远虑,值得我们人类给予最高的赞赏。
在一个前途未卜的家族里,其成员们必定使尽浑身解数在不断的失败中探索出一条确保家族未来发展的明路。
从它落地的那刻起,它就不断地向四周伸展出根须,企图在无数次盲且的试探中幸运地找到生存必需的水和泥土,即便始终存在渺茫的希望,这种搜寻也是耗时长久并且并不一定靠谱的,然而这却是它从自身携带的本种族的遗传密码中唯一能学到的对付干旱的招数。
我所说的这类植物就叫隐花植物,它们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类植物不开花,也不结果,我们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它们繁殖的过程。因为这个原因,在这里我们没办法详细展开篇幅描绘它们,不过像隐花植物门类下的蕈类和蕨类植物,尤其是木贼,它们利用孢子进行繁殖的过程也是无与伦比的、精巧的和具有独创性的。
我们上文刚刚引用过的那位作者又观察到:“将漂浮装置连接到沉船 上去帮助沉船上浮,第位想出这个主意的人肯定不会意识到,这个方法已经在自然界应用了千万年了,”我们偏执的认为自然界的一切活动都是无意识的,那些生物都是凭借着本能在生存,没有任何智慧可言,从一开始我们就幻想,我们人类最简单的思维都能够给自然界带来新的组合与联系。然而,当我们更加深人细致地进行研究之后,我们才发现,我们极有可能从未创造过任何东西。在这个星球上,我们人类才是后来者,而且是来得最迟的一个,我们做的仅仅是发现早已存在的东西,而我们却像对什么新事物都感到惊奇的孩子似的,重走了一遍前辈们走过的人生路。天道循环,本该如此,最终我们也会回到原点。
有时候掩藏在阴暗中的事实和沐浴在阳光中的一样有趣。。。。在这里我们要再一次强调一个事实, 那就是:所有的智慧都只在在于像“物种”、“生命”和“大自然”这样的笼统概念里,而承载智慧的每一个体却会经常犯下各种各样愚蠢的错误。从这个方面说, 人类社会作为有的特例,在种族智慧和个体智慧之间存在着确实的联系和相似性,两者之间达成其种平衡的趋向越来越明确、越来越活跃,决定着我们人类未来的巨大秘密或许就蕴含于此。
最令人费解的莫过于这个问题:究竟是它们的本能,还是它们具有某种奇特的“视力”,能够引导它们的卷须准确地找到目标?更神奇的是,如果我们故意移动耙子的位置,到了第二天,它们的卷须仍然能够找到耙子的方向,扭过头来继续朝着耙子的位置生长。在叔本华的专著《论自然中的意志》(Ueber den Willninder ANatur)书中, 有-章讲的就是植物生理学,其中就描述了这个现象,其实,书中还有许多其他类似的现象,需要大量的观察和实验来证实,当然在本书有限的篇幅内我们无法赘述。
这种植物同时生长出了两类种子:第一类种子非常容易脱离母体,并且它们身上长着的翅膀可以帮助它们最大限度地借助风的助力飞到远方去;而另一类种子则没有翅膀,并且它们被花序紧紧包裹着,只有当花朵完全衰败腐烂掉的时候,这类种子才会被释放出来。
在这里我要向读者们推荐一部非常受欢迎的高水平专著《植物的起源》-( Les Plantes originales),本书受篇幅所限难以详细展现的细节大家都可以在那里找到。在那本书中,亨利.康平( Henri Coupin)专门针对一些植物身 上稀奇古怪的武器进行了研究。我们先从植物的针刺开始说起。巴黎大学索邦学院( Sorbonne )的学生罗瑟利尔( M. Lothelier )就这个问题曾经做过一系列有趣的实验,得出的结论显示阴暗潮湿的环境会抑制植物身上尖刺部位的生长;相反,当植物生长在干燥、阳光炽烈的地方时,它们的尖刺会成倍增长,仿佛植物能够清醒地感知到一个事实:作为乱石荒滩或者沙漠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除了它们以外,掠食者们对食物来源几乎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在这种情况下,它们只能拼尽全力,竖起浑身密密麻麻的尖刺来保护自己。此外,植物还存在一一个显著的特性,即当经过人工栽培之后,大部分多刺植物的尖刺都发生了退化,因为在非自然的环境下,它们的安全已经不需要自己去操心了,它们可以安心地生长在保护者为它们修建的带围墙的花园里了。
不过,要说最具独创性和最为异想天开的授粉方式当属芸香了,芸香是一种具有通经作用的药草,散发着一种从某种程度上讲比较难闻的强烈气味。。。这简直是菜单式爱情服务的典范!这种会数数的花实在是太神奇了!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书本上植物学家对这种花的描述,于是我不只一次亲自去验证它们对数字的敏感性,事实最终说服了我。我确信这种花在数数方面的确极少犯错。
到目前为止,我尚未对肉食性植物( carnivorous flowers)进行过详细的描述,诸如茅膏菜属、猪笼草属、瓶子草属及其他类似的植物,因为这些植物接近动物界,我们需要单辟一章对它们进行特殊而详尽的研究。
花朵作为植物的生殖器官,张开了它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的未来保护起来。表面上来看,它们要做的只是顺其自然地在这个临时搭建的婚房里完成雄蕊和雌蕊之间的神秘结合。。。。古往今来,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数不清的自花传粉一雄蕊族拥着雌蕊生长在同一个花冠里,雄花产生的花粉站到雌蕊柱头上完成授粉的种繁殖方式一实践导致了本种族的迅速退化。。。。。,警如说,某株植物的雕蕊长得比一般的要长很多, 在这种情况下,同一朵花冠里的雄我几乎不可能将花粉传播到雌蕊柱头上, 就这样慢慢地,在上千年的进化过程中,只有这些不走寻常路的植株能够代代繁行,因此这些偶然发生的情况最终被整个种族的遗传基因采纳,而正常生长的种类却因为不知变通而逐断消失了。
并不是所有花朵里面的自动杠杆装置都能完美运转,这是否验证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万物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律,极其有序的按照既定的轨迹生存,而与此同时,世界上所有事物又都不可能一成不变,表面的平静下暗潮涌动,所有事物都在努力寻找更适合自己发展的生存之道?
但是,就跟人类社会一样,一种新发明出现以后,会被一小部分不知疲倦的探索者不断地进行简化和改进,因此,在被我们认为能够娴熟运用“机械力学”原理的花草世界里,鼠尾草并没有独享“专利”,相反,在众多植物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将许多细节改进得更加完美了。
但定,即使你仔细地搜索浆果内部,也找不到类似弹簧之类的动能的助力,所以不管大戟草的种子究竟是如何获得动能的,其中的奥秘仅凭人类的感官是觉察不到的。
它们在以弹力超强著称的金雀花家族”中也属于出类拔萃的。我们可以用很多词来形容它们:生命力强,外表看来楚楚可怜,实际上非常清醒而强壮,它们不挑剔泥土,不畏惧恶劣环境的折磨,
然而,我们不知道花朵什么时候会成熟;但是花朵和小昆虫却知道,因为花朵在成熟之前,是非常吝啬的,它们会将每滴花蜜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有当它们一切准备就绪时,才会敞开大门,放出花蜜的味道,吸引贵客们前来。
同时,它们也有可能在某些时候经历与人类社会相同的跨越式发展,使前一刻还十分朦胧的发现突然之间就变成板上钉钉的实际成果。
吊桶兰隐忍而诡计多端,蛰伏静候许久,终于等到了它们想要的结果。。。。蜜蜂绝不是能够接受教训的动物。
针对这个问题,我们还是不要仓促地给出判断和回答了,因为我们对这种植物知之甚少。谁知道它们在进化的过程中是否遇到了什么难题和障碍,迫使它们无法利用更有逻辑、更简练直接的方式进行传花授粉呢?它们生存和生长遵循着自然界不可胜数的法则,谁又能宣称彻底掌握了哪怕其中一条法则的奥秘呢?当我们人类拼尽全力想要征服天空的时候,说不定宇宙中另外一种更为高级的生命或存在,远远的、高高在上的,从火星或金星那里望向地球,问出了与我们刚才类似的问题:
明明可以效仿鸟类自由的飞翔,在手臂上装一套灵活的翅膀多简单啊,为什么非要搞出来这么多丑得像妖怪一样的机器?热气球、飞艇、降落伞什么的?
他的结论是:当某些植物被从原来熟悉的气候环境中运输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的时候,它们也会深入地观察新环境,并且努力使自己适应这个新环境,就像之前提到的蜜蜂一样。
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奇迹,作为有机体的这种植物似乎预见到了只有通过转变繁殖方式,结出谷物果实,才能避免在严酷的寒冷季节里彻底死绝。
首先,我们能够确定的是,兰花对于美和愉悦的理解,它提升自身吸引力所采取的方法,以及它的审美情趣都与我们人类非常的接近。不过,如果我们把这句话倒过来说的话毫无疑问会更加准确,即我们人类恰好与兰花家族趣味相投。实际上,很难确定我们人类是否真正地创造过自己的审美标准。我们人类所有的建筑美学、音乐美学,包括对颜色和光线的调和都是通过直接模仿自然界才得到的。其实先不提汪洋大海、崇山峻岭、蔚蓝天空、绚烂夜空,还有黄昏薄暮的壮美,我们就挑一一个不经常会想到的例子一树木, 就能引起人们对于秀美的联想。
其实我真正想表达的是:如果大自然愿意,她完全可以把自己。拾掇得美丽光彩,使自己赏心悦目、心情舒爽,即便我们人类拥有她的所有资源和威力,我们能够做到的极致也不过如此。我知道自己这样说会引发异议,听上去有点像一位天主教的主教大人在得知上帝通常都将大江大河安排在大城市周边的时候感到无比震惊一样。但是除了从我们人类自身的角度出发,我们又很难从别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即便我们从唯一的角度来考量这个问题,我们也会发现,如果我们的世界中没有这么多美丽的花卉,我们很难找到更好地表达快乐与欢喜的标志和手段。为了更好地评价植物们表达欢喜与美丽的能力,人们应该到植被茂盛的地方去,就像法国的普罗旺斯地区,西亚尼河与卢普交界的地方,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刻,我就身处此处。说实话,在这个地方,花草树木才是小山和山谷的真正主宰。在这里,农民们已经改变了以往种植玉米的习惯,似乎他们也像这片土地样超凡脱俗, 只为那些不食人间烟火, 只需要迷人的香氛和仙肴蜜酒就能够存活的,对生活品质要求更高、更精细的人类来服务。
我们深陷在人生这个横跨了现实世界和灵性世界的幻觉里无法自拔,让我们还是从人类的角度出发,让我们在初次发表评论的时候眼光放得更加广阔一些,少一点哗众取宠的极端,或许就能达成更为深刻的结论——与我们人类一起生活在地球上的所有智慧生命,在这场事关生死的斗争中,同样做了我们能做的一切。它们采用了与我们一样的方法、一样的逻辑。通过与我们相同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它们也曾在茫茫世界中迈出无畏的探索的脚步,面对众多选择它们也曾犹豫不决,它们也会时不时修正自己;在某些方面加强一些,在另一些方面削弱一点,它们认识并改正了自己犯下的错误,如果我们人类处于它们的位置,我们并不会比它们做得更好。它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秉承着与人类社会中工程师和工匠们相同的追求完美与卓越的精神,它们突破重重困境,一步一个脚印地完成种族的创新与突破。它们在本质上与我们一样,击败了沉重、巨大、晦涩的外在形骸的束缚。同样的,对于未来,它们像我们一样无知;它们在实践中逐渐探索,发现自己要走的路。它们的理想时常令人迷惑,然而不知为什么,我们却能够从中辨识出只有从伟大的诗句中才能体会到的热情如火、纷繁复杂、强劲有力、圣洁灵性的存在形式。从物质上来说,它们抛弃了无限的资源,它们深谙那种奇异力量的秘密,而我们却对此一无所知;然而,理智地讲,它们看上去确实占领了我们的生存空间:我们迄今为止无法证明这一点,它们已经突破了自身的局限;如果它们对超越那个界限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岂不是意味着外面什么都没有吗?这岂不是意味着人类心智能够想出的方法并不是唯一可行的吗?人类也会犯错,他们与其他地球上的过客一一样, 既不是例外也不是怪物,但是人类社会的发展却最强烈最集中地体现了宇宙伟大的意志力和渴望。
而对我们来说,有时候这些启智的光亮是由昆虫和花朵带来的。
长久以来,我们都愚蠢地认为人类的存在是生命的奇迹,是无与伦比,不可复制的,我们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由另外一个世界跌落凡间, 因此我们与这个世界上其他所有生物都缺乏确实的联系,我们被赋予了其他生物难以企及的巨大能力,并且为此深以为豪。然而,事实上,我倒宁肯人类的起源不要像个奇迹,因为我们知道,通常用不了多久,奇迹就会被淹没在漫长的自然进化历程中。尽管如此,让人颇感欣慰的是,我们逐渐与外部的大世界殊途同归,心灵相合,获得了相同的理念,相同的希望,相同的试练,( 如果公正和怜悯的感情并不是我们人类所独有的话)和相同的感情。为了充分发挥我们先天占有的优势,尽可能充分地利用力量、机遇和物质法则,我们使出了浑身解数,而当大自然遇到不驯服的对象和无知无觉的领域的时候,它采用的方法与我们的完全相似。当我们意识到除此之外根本不存在其他方法时,我们其实早已触及了真相,尽管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由未知物质构成的宇宙令人费解和满怀敌意,然而这项特性却能出人意料的与我们相匹配,我们因为站对了位置而如鱼得水,这样的认知更容易令我们内心恢复平静与安宁。
如果大自然能够知晓切, 如果大自然能够永不犯错,如果在她威力覆盖的所有地方,她都能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完美无缺、毫无破绽,如果她在所有方面都能展露出我们难以企及的高度智慧,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敬畏她,在她面前失去斗争的勇气。我们会感到自己被某种外部力量玩弄于指掌之间,我们不但毫无招架之力,甚至都连探察其底细的希望都没有。因此,当我们确信这股神秘的力量至少在智力上与我们十分接近的时候,我们的感觉就会好很多。人类的智力使我们手中掌握的资源与大自然所能动用的不相上下。我们属于同一个世界,我们几乎是平等的。与我们互利合作,共利共生的并不是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灵,她只是喜欢将自己掩藏起来故作神秘,我们的责任就是努力带给她惊奇,同时引导她的发展。
我们假设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一种广泛分散在字宙中的普世智能,像雨水一样从天而降,惠济众生,能够钻进能遇到的所有不同形式的生物体内,而就像生物体介质的性质决定了它们能够吸收多少水分一样,不同生物体能够获得的普世智能也会有高有低,这样的结论现在看来其实并不显得十分突兀。迄今为止,在所有生存在这个地球上的生命形式中,人类拥有着最容易吸收普世智能的体质,而我们人类社会的宗教将这种普世智能称为“天启”。我们的神经系统就像电线样遍布全身, 允许比电子更加精细的普世智能瞬间传遍全身。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大脑的运转模式像电感应线圈,随着不断地盘绕旋转,普世智能就会像电流一样越来越强, 然而,不论怎么增强,都不会改变其本质和来源,也就是说,我们人类身体里的普世智能与穿透石头、日月星辰、花朵和其他动物的普世智能从性质和来源上讲都是样的。
不过无论如何,迄今为止这个十分复杂的问题仍然是难解之谜,寻根究底不但难以实现,同时也会显得有点儿多余,因为即便我们能够获得答案,我们自己也不具备分析处理这些答案的器官。所以就让我们满足于通过观察外部世界来获得这种普世智能存在的证据吧。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所有的内在审视都合理的遭到怀疑,因为我们大急于做出判断和诉求,与此同时,我们又怀着极大地热忧将虚幻的感世最象和希望道酒全球。不过,还是让我们间归自然,将全制心思都放在那些最微小的外部世界的标识上吧。或许与高山大海和日月星辰相比,路边的野花能够告诉我们的东西实在是微不足道,尽管如此,我们也不得不惊叹它们微小的身体里蕴藏着的秘密。与此同时,它们也使我们更加确信:使世间万物获得生命力并且且世代传播下去的精神,与赋予我们人类肉体生命力的精神,在本质上是样的。
如果这种精神酷似我们,如果我们因此与之酷似,如果它包含的一一切都蕴藏在我们身体内部,如果它使用了我们的方法,拥有了我们的习惯,面临着我们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问题,采取了我们的倾向,并且怀着我们永不满足的对更美好东西的向往,那么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它会像我们本能的、不屈不挠的,期望着像我们所能期望的一切那样 去期望!当我们]发现生活的苦难会将如此巨大数量的智慧抛洒一地、凌乱不堪的时候,难道我们会因此而下定决心此生此世将与智慧绝缘?换句话说,这一辈子再也不去追求完美、 幸福和胜利,与此同时,摈弃邪恶、死亡、黑暗和湮灭吗?所有这一切都可能只是同一样东西的两个表面,或者它们互为倒影,或者它们是清醒与休眠的关系。
们已经从老家移植到这里很多年了,其中有一些甚至已经在这里生活两到三个世纪了,然而对老家严寒冬季的残酷记忆已经深人骨题,它们永远不可能忘记以死亡为代价换来的习性。它们看过了太多的注,这使它们的内心变得十分苍老,已经不能忘记从前的故事,也不能学习新的东西。
这个地方的夏季怎么好像没有尽头?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它们的名字赋予它们恰如其分的气质,其类比的修辞手法使用之巧妙,就像顶级的诗人灵光乍现,才思泉涌的那一刻,究其一生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它们的名字代表了它们所有的朴素天真以及它们可视的灵魂。在玉米地里、在草丛中,野花们隐藏着自己,它们有的俯身折腰,始终隐匿于视线之外,有的则挺直腰板,鹤立鸡群般长到人耳边的高度。
它们非常有趣,同时又令人费解。我们将它们含糊地统称为“野草”,意思就是它们毫无用处。然而,在随处可见的一些非常古老的村庄里, 它们其中极少数品种仍然保留着治愈的“魔力”,尽管今天看来这种功效存在着很多争议。我们也能很容易在药材商和草药治疗师的药罐子里面找到其中一两种 “野草”即便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相信用传统方式浸制出的草药具有神奇的疗效。当然,对此持怀疑态度的人就会更加谨慎,他们会摈弃所有草药成分。随着现代药学的发展,古老的采集草药的仪式规范已不复存在,甚至家庭主妇们代代相传的使用香草的家庭小秘方也都失传了。更可怕的是,一场针对它们的残酷战争已经开始了。农夫们害怕它们,他们用犁去犁它们;园丁们痛恨它们,为了消灭它们,装备了各式各样的厉害武器,包括:铁锹、耙子、锄头、铲子、掘根斧等等。它们被迫退到了公路旁,但是这个最后的庇护所也并不安全,路人不经意的踩踏,车辆疾驰而去,给它们留下累累....尽管世界对待它们如此残酷无情,它们仍然顽强地生长在原地,永恒的、自信的、丰裕的、平静的,它们无欲无惧,只响应太阳的召唤。四时更替,节令递迭,它们从未有过一小时的误差。它们并没有将人类放在眼里,尽管人类费尽心机和体力想要征服它们,当人们累到不得不停下休息的时候,它们再一次从人们留下的脚印里钻出来。它们无所畏惧、无法根除、难以驯服。经过多代人工环境的培养,它们夸张变异的女儿们充斥着人们的花篮。然而它们这些贫寒的母亲们与十几万年前分二致。它们没有为自己的花雕多加一层褶铍,也没有重新调整雌蕊的排列方式,更没有改变花朵的颜色,甚至没有添加任何香气。它们的生命承担着项自然女神交予的秘密任务,它们保持着自身最原始的样子。从它们第一次出现在地球上开始,土地就属于它们了。换言之,它们代表了大地,它们是大地最诚挚的笑脸,它们是大地最执拗的思想,它们是大地难以控制的欲望。因此,如果我们对土地有任何疑问,去问它们是非常明智的,它们肯定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我们。另外,我们也不要忘记,我们的祖先首先从它们身上认识到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毫无用处但是却美丽无比的事物,除了野花之外还有:日出日落,生机勃勃的春天和硕果累累的秋季,婉转悦耳的鸟鸣,美女高耸入云的香装、风情万种的一瞥以及高贵优雅的举止, 所有这一切都会给人们带来愉悦的享受。
一瞬间, 我们仿佛真正领悟了菊花世界的主导思想,它们令人窒息的美丽,经年努力却无法预知最后结果的无奈...要知道,在人类眼中,花卉世界获得了上天特殊的眷顾,而自成一体的菊花世界更是其中最奇特、最享有特权的一类了。我们不禁要问,从它们身上获得的全新领悟是否会成为我们更深人的理解太阳、地球、生命、秋季或人类的必要条件呢?
尽管如此,得益于自然女神时不时发作的健忘症,世界上最不可能出现的花朵颜色,也可以说是最大的禁忌颜色一这种颜色大概只能在有毒的大戟属的花冠、伞状花序、花瓣和花萼上才能找到一绿色 也突破重围挤进了舞台中央,原本这种颜色是大自然特意预留给叶片的,它们躲在花朵之下,提供养料的同时起着陪衬作用。确实,绿色凭借着谎言偷偷溜进了花朵里,它就是一个叛徒、一个间谍、一个带着一抹青灰的背弃者。黄色背信弃义,慌不择路,不慎失足掉人了亡命天涯的月光那冷淡残酷的蓝色里,就创造出了这种颜色。它仍然属于夜晚,有着深海的蛋白石一样的虚幻; 它仅仅表现在花冠顶端或多或少并不固定的斑块中;尽管看上去模糊不清,神出鬼没,难以捉摸,但是有一点却是无可辩驳的,那就是它的存在。它历尽了干辛万苦,想尽了各种办法,终于跻身于花冠之上,它务必要保持自己的存在感:每一天,它都变得更加稳定和坚决;它蛰伏多年的阴谋策划终于展现出来威力,棱镜折射太阳光得到的所有颜色连同欢乐一起都深受其害,它们只得改弦更张,将自己投人到其他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在那里,它们同样蛰伏下来,卧薪尝胆,为我们准备一场前所未有的视觉盛宴。可以说,正是它的出现开启了震惊整个花世界的伟大潮流,这是一场值得纪念的征服。
他正处于一种极度狂喜的状态。。。。这个人并没有失去理性,相反,他拥有着真正的灵魂,怀抱着某种坚定的信仰。
在不到一百年以前,我们对这些新品种还闻所未闻;正是无数的园艺师们的顽固、坚持和不懈追求,他们每一步微不足道的进步, 积累到今天才能引发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如果把他们之中某个人的事迹单独拿出来看的话,我们或多或少会觉得他的执念过于狭窄甚至荒谬。
不仅在园艺方面,其实人类社会的所有成就和财富都是这样步步获得的。自然界其实一 点儿都不简单;如果一个人对一 朵花、一 叶草、蝴蝶的翅膀、鸟巢或者贝壳拥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投入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热情,哪怕他研究的对象再怎么微小,常常也会包含着伟大的真理。如果你能够成功的改良一朵花的外观,就花朵本身而言,这样做可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让我们再深人地思考一下, 就会发现它的重大内涵。我们培育出自然界中原来没有的花卉品种是不是违反和偏离了某些根深蒂固,或许在本质上讲至关重要的自然法则?自古以来,人们对自然法则鲜有质疑,唯有接受,以至于人们轻易地认为它们所设置的种种限制是理所应当的,然而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就说明我们已经突破了这个限制?与自然相比,我们的生命如此渺小,与宇宙相比,我们的存在转瞬即逝,然而我们这样做是不是直接将我们短暂生命的意志强加给了永恒的力量?一个人的意志是非常渺小的,但是有时候单枪匹马的奋斗也有可能会创造奇迹,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可以证明个人意志能够改变自然秩序?膨胀的野心和过于遥远的梦想虽然并不可取,然而不正是这一-小步 一小步的成功才燃起了希望,鼓舞我们勇往直前,继续打破其他同样根深蒂固,与人类的生活更加密切相关的自然法则吗?简而言之,世间万物,万变不离其宗,所有我们能够触摸到的东西,所有我们能用手传递的东西,都要遵循相同的无形法则的规范,都逃不掉相同的自然规律的制约;所有事物在本质上都是样的:它们由同样的物质组成,存在着同样的既可怕又美好的问题:今天看来可能是在一朵小花内部发生的最微不足道的进步,说不定有一天就会成为揭秘某种不为人知的无限秘密的关键线索。
以上就是我热爱菊花的原因,也正是这些原因促使我怀着同胞兄弟股的热情一直关注着它们的演化。在我们的一一生中,它们可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容易接触到的花卉植物里,最柔顺的、最专注的、最容易驯服和驾驭的一种了。它们的花朵里浸染了人类的思想和意志,可以这样说,菊花已经人性化了。如果植物世界有一天能进化出人类期待许久的语言功能的话,或许这种代表着死亡与坟展的花朵就会第一个开口,否诉我们关于生存的秘感。如果回样的事饰发生在动物世界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第一个通过语言告诉我们动物世界的秘密的会是家狗,作为我们家园的守护者,它们与菊花一样, 具有与众不同的灵性。
我们能想象出,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花卉,人性会变成什么样吗?如果它们根本就不存在,或者隐藏在我们]无法见到的地方,譬如说,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在现实世界中无迹可寻,那么我们的性格、才能、对美的感知和对幸福的理解还会和现在一样吗? 事实上,很有可能我们会通过其他方式和途径,利用其他同样灿烂炫目的力量来展示我们对豪华、繁荣和优雅的理解,例如太阳、群星、不断变化的月光、蔚蓝的天空与大海、黎明和黄辉、山脉、平原、森林与河流、光明与绿树,最后还有距离我们日常生活最近的鸟儿、宝石和美女。这些存在将我们的地家园装扮得分外美丽,不过,它们之间还是有所区别的,重后提到的三项属于自然的特别馈赠,如果我们的生活中既没有了鲜花的装点,两失去了它们,那么我们双目所及的世界该是多么的黯淡和艰涩,甚至于悲哀啊!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在所有花卉中,我独独钟情于那些最简单朴素的、最古老过时的那一类,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它们甚至见证了人类的整个历史,记载了所有人性中仁慈暖心的行为,它们与我们共同生活了千百年,早已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从它们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我们远古祖先灵魂里蕴含的优雅和乐天安命的精神。
但是它们都藏身在何处呢?可悲的是,它们现在甚至变得比所谓的“珍稀花卉”还要珍稀的品种。风雨飘摇中的它们神秘而低调,看上去好像到了灭绝的边缘,或许其中某些品种真的已经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就在最近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掩埋在废墟下的种子再也不会发芽,再也不会看到花园里的露珠了,从此以后我们也只能在非常古老的书中才能看到关于它们的记载,与描述草坪照明装置和黄色的花圃雏形的部分放在一起。
傲慢自大的外来物种将它们从秘鲁、好望角、中国和日本驱赶出境,让它们离开了它们熟悉的舒适环境。其中两个人侵者是它们最为冷酷无情的敌人,第一种要数侵略性和繁殖能力都非常强的学名为Begonia tuberosa的秋海棠属植物,它们就像一群狂躁不安的斗鸡一样, 耸起颈毛,在花圃里面来回逡巡。它们外表看上去十分美丽,然而却带着某种粗野张狂和一点儿矫揉造作。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它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响起嘹亮的号角来庆祝自己的胜利,丰调而令人厌烦,刺耳且没有节奏,从来不在乎外面是否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或是某些要求静默冥思的场合,无论天上是太阳还是月亮,无论是在令入沉解的日光下还是在静盗的夜晚。另外种就是重瓣的老鹤草,相较而言这种植物还算是没有那么傲慢张扬的,但是却具有同样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和超乎国的勇气。如果不是因为它们的泛滥,其实这种花本身还是蛮可爱的。 这两物,在其他许多更加较诈的外来物种的掩护下攻城略地,绝不手软。
向日葵高大挺拔的身躯像极了站在高高的圣坛上的牧师,俯视下面正在祈祷的教众,双手高举着圣体匣放在他们头顶上,为了使自己与崇拜对象更相像一些, 它们还极力挺直腰板。清晨刮起的大风吹裂了虞美人的顶花,使之变成了一盏向着天空敞开口的杯子,为了将阳光填满它的杯子,虞美人竭尽全力。。。。芍药一时间得意忘形,干了太阳为它斟上的美酒,突然间酒兴大发,前仰后合,不可自抑。。。金鱼草和几乎呈透明状的凤仙花却有着最为胆小怯懦的个性,它们害羞的将自己的花朵紧紧贴在茎干上。。。忍冬,它们的香气像露珠一样沁人心脾。
毕竟在那个年代,人们还没有那么宽的视野,难以见到其他大陆上默默生长着的他们究其一生都闻所未闻的丰富生命。接下来的文艺复兴时期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向着阳光前行,成功的冒险带来了新发现,新发现诱发了掠夺,掠夺激发了埋藏在人们内心最深处的美丽,唤醒了这个星球上存在的最愉悦的思想和愿望,这切都被小心翼地装 上了从我们祖国驶去的帆船。
可能现在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人类未知的花卉品种了。换句话说,大自然胸中激荡着难以遏抑的伟大的爱的梦想和对美的渴求,她将所有梦想和渴求转化成了许多外在形式,迄今为止,我们已经发现了所有或者说几乎所有形式。可以说,我们生活在她最温柔的怀抱里,被她最感人至深的发明所包围。在她无形的手的操纵下,我们同样也被赋予了生命,出乎意料地加入到了这场最神秘狂欢之中。毫无疑问的,从表面上看新发现的这些花卉并没有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本质性的变化,它们的作用仅仅是,当我们想要用鲜花来装饰床头的时候多了几种选择。我们的人生就像一条走向死亡的道路, 它们也只是用自己的笑脸把这条路点缀一下罢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它们的笑容是如此的真诚,它们的面容又是如此新鲜,生活在我们时代之前的人甚至都无缘得见,因此,最新培育出来的花卉品种成了全国上下各个阶层人们争相追捧的对象,就连最穷乡僻壤的最破败的小茅屋里都能寻找到它们的踪迹。单纯而质朴的花朵,无论它们生长在哪里,在穷人家像小方块一样的花园里, 或是在富丽堂皇的大厦旁宽广的草坪上,都同样开心快乐,绚丽多姿,它们代表着大地上超越一切的美;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大地上生长着的作物能比花朵更美丽。至此它们完成了对全球的征服历程。我们可以大胆的预测,社会发展最终会让所有人享受到时间长度和方式都类似的闲暇时光,其实健康积极的娱乐方式也是众生平等的表现方式之一。当然, 即便未来某一天, 这个理想真的实现了,它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影响也是微不足道的,不过,如果我们能静下心来仔细地梳理一下就会发现,我们社会的发展是由无数小小的胜利汇集而成的,每一个进步在当时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从表面上看,我们头脑中出现的每一个新点子和我们胸中涌起的每一种新感觉, 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这些缓慢的、点滴的进步却引导我们最终赢得我们期望中的成果。
归根结底,到此为止我们掌握了一条真理,换句话说,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拥有着有史以来最美丽、数量最多的花卉;或许,我们还需要为这个事实再加上一句话:人类对真理的追求比其他物种更急切和执着。人们新获得的所有体验,无论是高兴的还是悲伤的,无论多么微小,都是“人性”这本书值得大书特书的大事件。这种追求真理的精神矫正了我们前行的道路,使我们在不断地掌控不知名的力量时,使我们在开始能够掌控那些操控着世间众生万物的神秘法则时,使我们在逐渐将整个星球据为已有时,使我们在装点我们的日常,逐渐扩大幸福和美好生活范围的时候,确保我们的双眼不会漏掉沿途中任何微小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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