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白
人间其实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好玩的多。
但是他们蠢笨,他们循规蹈矩,自持善良却又难掩内心阴暗的欲望,或许他们比人类更适合人世间。
所以物主派遣了我。
你可能要问了,但我不想回答。
噢,这是不被允许的,那我就告诉你。
我是,我们是,抽象的存在。
人类赐予了我具象的名字——“人言”。
人言人言,人言可畏。
瞧,他们怕我。
1
人类生命的维持,是水、食物与空气。
我生命的维持,是人类所有的负面情绪。
我拥有着这些情绪,却不急于满足我的温饱,我享受着供给永远大于需求的快感,十分满足目前的盛况。尽管我不拥有美丽的名字,在抽象的世界里,我的存在宛若蝼蚁,这倒也省了些力气,因为我无需觅食,我自身所产出的情绪,便足以令我温饱。
人类在我的眼里,同样是蝼蚁。
人类惧怕我,所以变得懦弱,掩藏自我,活得窝囊,他们自筑围墙,躲在安全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的世界,崩塌。
嫉恨唱歌般的说,你应该心存感激呀,他们可是你的衣食父母呢。她笑着,猩红色的眼珠滴溜溜的转。
那晚她是我的食物。
那味道我至今都怀念。
2
这所高中的晚自习,学生们在老师走后立马躁动起来。
一个坐在前排的女生,沉默着写卷子,写着写着,皱了眉头,扭头跟后排哈哈大笑的同学说:“稍微小声点好吗?”
同学白了她一眼:“好学生呀!”
然后,又是嘻嘻哈哈。
女孩看了他们一会儿,扭过头,找出草稿纸,撕下来,团成团塞进耳朵。
我在夜色的阴霾里俯视着这一切。
我明白这是征兆,任何的烦躁、沉闷,都会逐步积累,像极了黑夜里聚拢的乌云。要下雨了,万物都在香甜的梦里。
风口浪尖总会被时间淡化。
但烙印永存,这,便是我存在的意义。
3
办公室。
班主任看着女生,“那到底都是哪些人说话,你知道吗?”
女生神色慌张起来,她小心翼翼的低下头,细声细语的说:“我没抬头看,就是感觉有些乱,不知道都是谁说话...”
班主任凝视着她:“你不说是谁说话,那有什么用呀?”
女生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她小声的说:“我就是希望老师可以晚上盯一下自习,或者定一些严一点的班规...”
班主任摆摆手:“行了,你先走吧!”
女生连忙低着头快步走了。
她回到了聒噪的教室里。
她飞快用余光环视了四周,拿起水,咕咚咕咚。
她下意识握紧手,手指冰凉冰凉。
我打了个哈欠。
老朋友的气息。
我懒洋洋的朝墙角看去,是面黄肌瘦的真相。
真相心平气和的跟我打招呼:“你看上去过的很不错。”
他看上去可是相当惨,我猜,再过不久,他就要饿死了。与我不同,他要吸取与本身有关的积极情绪为食。
物主是公平的,又是不公平的。
他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久,所以他看上去分外平静,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起伏。
他喘着气,气息微弱的跟我说:“你这次...不要再和我作对,人言,你知道的,我很需要这次机会。”
他闭上眼睛:“我就快不行了。”
他这样的狼狈,面相也是苦涩,蜷缩在墙角的这么一副德行,入了我眼里,不禁令我快乐的战栗起来。
我是享受着他示弱的窘态,尽管这快感不如第一次那样汹涌澎湃,也随着次数的增加而有些无力了,却也足够用来取悦我。
于是我摊开手:“好啊。”
4
那天自习课教室很安静。
到了快下课的时候,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吓死人了,老班儿发这么大火...”
“肯定有小蜜蜂!”
“我靠,谁这么不要脸...”
“都是一个班儿的...”
“小蜜蜂死全家!”
前排低着头写作业的女孩,脸色一片苍白。
真相说:“她并没错。”
说完,他轻咳了一下。
我们都清楚事情的走向,这没什么,只是作为彼此的老对手,我这次竟觉得索然无味。以往的我是免不了挖苦几句,不过此时却没了兴致。谁对谁错不重要,说错她也有错,她错便错在做了惹得人猜疑的事情,她分明知道此事即使说也说不清,但还是忍不住去做了,这就会侵犯一些人的利益,这自然也会让人不快活,那么她未来受的苦楚,早在意料之中,她就是活该。
换言之,命数。当人类痛苦时,这是他们的麻醉药。
“我希望她别自杀,”我说着自己的愿望,“死人没有情绪,我还要折腾到下一家,累死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
“我知道,现在的人都急需情感的宣泄。说来也是讽刺,人只有当事情触犯到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去捏造莫须有的罪名给无辜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存在,即使知道了,也会抓住细枝末节和自己编造的虚无去自我催眠,然后站在审判的高地,做一个自持正义的刽子手,拿他人的痛苦与绝望当做快感...”
他讲起大道理来,通常是没个完的,这次却戛然而止了,我看得出,他时日无多。
5
女孩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已经心神不宁了好几天,饭也不怎么吃的下去,学习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这节自习课,后面的碎言碎语让她内心不安的黑洞愈来愈大。纸条在空中飞过,传纸条的人嘻嘻笑着,细声儿在班里叫着被传者的名字,全班都乐了起来。
那个女生的身上散发出恐惧、愧疚、不安的气息,年轻的生命,使得这些情绪扩散的很快。这些灰暗的情绪与她身后黑色的情绪交叠了。
我优雅的进着食,顺带着瞥了眼有气无力的真相。
他居然打算和我聊天:“上次被你逼死的那个作者,卧轨自杀的那个...”
我答:“我知道。”
“你们说,他的文章是歧视国人,辱骂本国,然后你让流言发酵,导致他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我让别的作者联名为他发声,找出专业的人逐字逐句的翻译出不同的意思来并发到互联网上...”
“我知道。”
“但是没人在乎,那些人...吃着早饭拿起手机,或者和朋友在咖啡店唾沫横飞的讨论着,他们对于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兴奋...我看得出,他们为自己狭隘的见解而感动,他们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英雄,他们为自己的挺身而出而自豪...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以为,可是他们唯恐被舆论落下,他们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们不认为这件事与自己有关,所以他们沉默或者跟风...有些人是容易沉迷的,跟着跟着风,他们就被舆论洗脑了...”
“我知道。”
“噢...我记得那个作家以前在美国留学,因为一个美国佬说中国人懦弱,他一个弱学生,和五大三粗的白人打了一架...”
“我知道,”我有了印象,补充道,“嗨呀,当时血还溅了我一身呢!”
见他没说话,进食过后的我好心情的补充道:“你把那件在美国的事故公布于众,也改变不了什么。你知道的,你其实没有准确的定义,用人类的语言来说,你就是个没有杀伤力的bug。”
“...我知道。”
6
班主任在班会上冷冷的说。
“怎么?我就不能自己查看监控啊?还找谁告的密,你们以为你们是地下党呀!”
底下没人说话。
课间,学生们对着女孩指指点点。
“就会找老师!”
“你看呀,她怕我们!”
“我都看见她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了,然后老班儿就把班长叫过去了。”
“前几天她不是还有意见让我们安静吗?”
“老装什么好学生,以前我被老师抓肯定也是她告的密!”
“就会干吃里爬外的事儿,估计班里过去丢钱的事儿她也参与过...”
“哎,我还听说...”
上完厕所回来,女生看见她桌上的卷子被撕烂了,书包里的东西凌乱的散落在地上。
她看着这些,发着呆。
这次模拟考,她倒数。
那些女生把她拽到厕所,关上门,把她的脑袋按到马桶里去。
“你告呀,你告呀!”
“你怎么不说话呀,好学生?”
真相看着我。
我撑着了,鼓着肚子不想动:“我什么也没做,不如就告诉你,过去的,我也懒得掺和,不过自打来这儿以后,我就不知道什么是饥饿的滋味儿。”
他是虚弱的,却也不肯示弱:“你会知道的。”
7
真相出手了。
但这次,他的方式与以往不同。
一个隔壁班的学生说,“那个女生啊,我看见了,那天就是来办公室问题的啊。”
我找到真相:“噢,所以你用一个人言去抵住另一个人言。”
他面无表情:“这样的真相出来,也会有错处的。我来这里不是让人满意的,但不满意他们便不会停,只可惜,人类的情绪一被勾起,便永远满足不了。”
言下之意,他似乎不愿走老路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的举动令我有些愤怒。
我对他万分鄙夷:“你真是让我恶心。”
他没说话。
事情的发展依然在我的预料内。
说这话的人是个男生,于是他和那个女孩又传出了丑闻,小年轻们说女生爬上了男生的床,就为了让男生为她说话。一开始,是传女生周末去了男生家,后来,又说男生给女生买了东西,还说,那个女生老是和男生一起放学走,这一阵子看她,腿好像都合不拢...
女生没来上学的那天,真相脸色苍白。
这几日心情不错的我,忽然想安慰安慰他:“啊,其实你也是对的。就算你说出来真相,也会有人怪她找老师的,即使她没说出真正损害那些人利益的话。”
说完,我打了个嗝。
噢,我快要被这些人身上的黑色正义感撑死了。
8
女孩没有参加高考。
我终日活在虚假的世界里,即便听到不少关于她的去向,也分不清真假了。
我问真相,真相摇摇头。
真相对我说:“我们都是抽象的,其实我比你还要抽象,我觉得我太不真实了。”
我不置可否。
他呼了一口气:“我为什么要存在呢?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的一念之间罢了。我有的时候并不是能让人惊心动魄的,所以算不得震撼人心,于是我说服不了他们,他们想象中的我不该是这个模样。但是,这又是谁的错呢?”
我看他瘦骨嶙峋,“你也是可怜,想来气的很,但是苦于身体虚弱,不好发作吧!”
他看了我一眼。
“你一直都这样以为?”
他笑了笑。
“不,我是真的平静。”
他吃力的起了身,朝外走去:“我不该把结果看的这样重要,如若始终都是败给你,我也该输的有尊严。”
我慢悠悠和他道别:“你老是这样饿,走不动路,所以才比我迟呀。这次我让你几日,也算多年交手的礼貌。”
他走了,走得很慢,很慢。
学校里,年轻生命散发着骄傲的气息。我本发着呆,忽然听到真相细不可闻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亲爱的孩子们,快快成长吧,等你们有了自己的信仰,即使我暂时缺席,你们也不会让它有可乘之机...”
我莫名打了个寒颤。
柔和的春风拂过,我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不由得冷哼一声。
话是不假,但是,又有谁真正在乎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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