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猫

那是十多年前，时正值夏日午后，奶奶提着个袋子进家，一打开，一团东西窜了出来。我定眼细看，发现是一只小灰猫，它畏畏缩缩地蜷在墙角，我决定飨之以肉，以尽地主之谊。但招呼了半天，它始终不肯出来，一直盯着我，小心翼翼，我只好把碗放到它附近，自己走开。傍晚再看时，碗里的肉已被吃完了。后来，它在我的照料下，渐渐的胖了起来，毛发变得光亮柔顺，惹人怜爱。

由于它的毛是灰色的，我叫它老灰，尽管它并不老，不过刚出生两个多月。但当时的我也是年幼，哪里会起一个那么讲究恰当的名字，所幸老灰肚量非比寻常，并不计较这么一个土气的名字，每当我招呼“老灰”，它总会积极的跑过来，特别是我手上端着食物的时候。我总认为老灰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可爱的猫，它那炯然有神的眼睛，光滑柔顺的毛发，还有灰白相间的鼻头，又一副可爱娇气和灵性十足的样子。你没有理由不喜欢它，那些半夜拿竹竿驱猫的人简直不可思议，尽管人的好恶本不相同。

有诗云：饭有溪鱼眠有毯，忍教鼠类啮案头书。老灰若知此诗，定会憋屈不已。它饭无溪鱼眠更无毯，大部分的餐食不过是肉汤泡饭和蔬菜，除了偶尔我为它加的餐。至于睡眠，不过是躺在角落里乱堆着的袋子上，当然有时我会玩心大发，把它抱到床上，逗弄嬉戏，它才能在床上享受一段时光。即便这样，老灰也会比任何一只猫都忠于职守。它来我们家三个月后，我再也不必为衣服被咬烂而担心，更不必为作业本被啮碎而苦恼，总之，老鼠在家中已经完全绝迹了，老鼠不够抓的时候，它还会去抓抓鸟儿，甚至是蛇。老灰抓到老鼠有个习惯，很少直接咬死老鼠，通常咬个半死，然后像马戏团小丑杂耍一般，把老鼠抛来抛去，捣弄个半天，才把老鼠叼到没人看见的角落，啖之。或许它不愿意我们看见那血淋淋的场面，总之我从没看过它当着人前大嚼鼠类的行为。老灰未读过《三国演义》，不知大意失荆州，某日上午，老灰得意的拿老鼠做杂耍，眉目间带着忘然的笑意。可抛扑的动作没做上几下，那看起来颇为瘦小的老鼠扑哧一下从空中跃起，迅速跑到墙边，钻进洞里，没了影儿。老灰完全捉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猎物逃进洞里。我以为老灰要愤怒得到处乱窜了，没想到它能立即安静的蹲在鼠洞的附近，一声不吭，猫视眈眈。我没打扰它，只不过下午的时候我招呼它吃饭，没有回应，继续蹲着。傍晚时我再次招呼，还是没得到理睬。直到晚上，我快睡觉时，那是夜间十点左右，终于看到老灰叼着一只老鼠走过，应该是那只逃脱的老鼠了。看来上天喜爱老灰远甚关云长，这以后，我再也没看到老灰的杂耍了。

老灰是个馋嘴但从不偷嘴。我们吃饭时它常在不远处蹲着，但从不尝试跳到桌上，伸出爪子筷下夺食。即使没人在的时候，老灰最多是靠得比较近闻一闻，从没见桌上会有它留下的梅花印，更没见盘中的食物不翼而飞过。老灰吃饱后最大的娱乐活动是睡觉，睡之前必定会舔舔爪子，再用爪子抹抹脸，权当一番洗漱，酣然入睡。睡姿千奇百怪，弯腰蜷缩着睡，趴着睡，仰着睡，横着睡，竖着睡，还会跑到我的大腿上吊着睡，一副耷拉的样子。真是一只没有骨头的猫，也是一只没有骨气的猫，它简直可以做成一条围巾挂在你脖子上。有时候我出门回来，它听到脚步声就会“喵”的一声像一条蛇一样跑过来缠着我的脚，黏人的不行，它的这个样子给了我很大的快乐。

老灰有着不够忠诚，又很娇气的缺点，但猫和人一样，都有一点不好的，无需计较。老灰陪着我们，点缀我们的生活，哪里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特别是它生下猫仔的时候，整个家都欢腾起来，一片“喵喵”声，小猫儿到处嬉戏打架。一不小心，脚下就要绊到一只猫儿，猫儿被惊吓，忽忽的跑走躲起来。这场面，就算是阳春三月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随风摇曳，一群鸟儿在花丛中叽叽喳喳的情景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春不肯长留，老灰某日从外面回来，嘴角淌着血，痛苦的哀叫着，挣扎着到它窝里喂猫仔吃奶。然后跑到厨房的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低低的呜呜着，我和奶奶知道它是中了老鼠药，便灌了它几片阿托品，但丝毫没见效。老灰看着我们，神情满是痛苦，但眼睛依旧有神而明亮，后来它眼睛闭上了，安静了下来。老灰死了，奶奶告诉我。我埋了它，在园子里的两棵李子树中间，那时已经深秋了，树木光秃秃的，地上全是枯叶，颇为萧索。后来我给它上过香，说了想念和愿望。老灰来我们家有两年多的时光，它死的时候大概相当于人类的二十八岁，它有过三批小猫仔，每一只都很可爱。我写下这篇文章是为了记住这么一只叫做老灰的猫，我怕以后我会忘记很多东西。